柯远峰
一日收到友人寄来的一个包裹,拆开包装的瞬间,我眼睛都直了——是新鲜的桑葚,个头竟不输成人手指,紫得发亮,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流淌出汁水。我迫不及待尝了鲜。当酸甜的汁水在齿间迸发时,那些藏在老桑树下的童年时光,霎时漫上心头。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总爱往我家那块还没建成的厝地跑。厝地前住着位独居的老妇人,她的儿女早早离家闯荡,只留她守着老宅。那时,我们这群“好奇宝宝”,天天琢磨着她家那半掩的木门里藏着啥宝贝。不过说实话,我们真正惦记的,是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桑树!
可这棵“宝藏树”有两位“看门大将”——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每次我们刚靠近,它们就像装了弹簧似的冲出来,扯开嗓子“汪汪”狂叫;那阵仗,吓得我们屁滚尿流,感觉魂儿都被叫声震飞了。久而久之,我们路过她家院子,都跟做贼似的,恨不得贴着墙根溜过去。
但对于馋嘴的小孩来说,美食的诱惑足以和恶犬抗衡!那年春末,大我一岁的堂叔兴冲冲地跑来:“爱哭包!走!我带你去摘桑葚!”我瞪大了眼睛,满脸怀疑:“真的假的?桑葚熟了?你不怕那两条狗?”堂叔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我都侦查好了!桑葚红得发紫,保管甜!你负责在下面接!”这等美差,我哪能错过,立马蹦蹦跳跳跟着出发。
刚到院外,堂叔突然刹住脚步,一把拉住我:“等等!我先探探敌情!”我赶紧蹲在墙根,抄起一块石头——大人们说过,遇到狗,只要挥挥石头,保准能把它们吓跑!只见堂叔蹑手蹑脚地凑到墙边,伸着脖子往里瞅。没一会儿,他朝我使劲招手。我轻手轻脚挪过去,听他压低声音吩咐:“我爬树摘,你在下面也要机灵点!”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说时迟那时快,堂叔“蹭蹭蹭”地爬上了树,猴子似的钻来跳去。我站在树下,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大门,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长——万一狗冲出来,我是“弃叔”,还是“救叔”?正纠结着,树上突然“哗啦”一阵响,熟透的桑葚像紫色的小雨点簌簌往下落。我忙弯腰“寻宝”,小心翼翼地把果子往衣兜里塞,边捡边想:这哪是桑葚,分明是老天爷赏的“甜蜜炸弹”!
“够了够了,吃不完了!”我挺着鼓鼓的衣兜,一边喊,一边把红似火的桑葚塞进嘴里。可堂叔还在树上晃得枝丫乱颤。这下,我只能把双手的空隙也填满了。就在这时,“吱呀”声划破寂静。老妇人一声呵斥:“你们这些囝仔竟敢来偷桑葚!”那两名“大将”随之跃出门坎,咆哮着冲过来,眼睛红得能喷出火来,牙齿颗颗立起,吓得我浑身颤抖,刚要抬头,堂叔已“刺溜”滑下树,拽着我狂奔。我俩一路上跌跌撞撞,腹中的桑果翻来覆去,小巷里留下了一串串粗重的喘息声。
等跑到安全地带时,我才发现手里的桑葚早没了踪迹,衣兜里也稀稀拉拉所剩无几。堂叔一看,瞪圆了眼,叉着腰:“爬树不行,放哨不行,连桑葚都能丢!你这‘侦察兵’当得也太不靠谱了!”我委屈极了,“哇”的一声,泪水喷涌而出:“我哪知道它们也会‘逃跑’嘛!”堂叔见状,知道拿我没辙,脸都拧成麻花了。为了不被长辈责骂,他还得扮鬼脸哄我。看他憋屈的模样,我“扑哧”一声,脸又笑开了花……
时光悄然流逝,如今再回故地,斑驳的砖墙愈加老气,半掩一生的大门已被潮湿的青苔占据。当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时,昔日的犬吠声与欢闹声再度响起。我突然明白:老桑树守的不仅是空荡的院落,还有我们回不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