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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笔下的门神

作者父亲在画门神。

杨燕萍

父亲是一位民间书画艺术家,几十年来,经常奔波在闽南地区或省内外更远的地方,为寺庙、宗祠、宫宇等古建筑彩绘壁画。上至屋脊梁楣,下至四壁棱间;画的图案有福禄寿吉祥,以及历史人物故事、山水花鸟等;或飞龙走兽气势磅礴,或神仙鬼怪神秘莫测,不一而足。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父亲画的门神。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门神是很亲切的存在。因为我每次看到的门神作品基本都是父亲画的,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寺庙祠堂采用不同的门神人物形象。小时候经常在父亲旁边看他画,给他递笔递颜料,经常边做小帮手边听父亲讲故事。我父亲不仅是一个民间画师,也是一个传统文化和民俗礼仪研究学者,经常边画边讲门神的历史典故,还有不同寺庙宫宇采用不同门神的区别,“门神”与“年兜”的由来等。由此,我对画画产生浓厚的兴趣和爱好。随着时代的进步和发展,因为市场需求越来越少,我长大读书就业后,也就很久没看到父亲画门神了。最近,父亲突然接到两份来自遥远地方的订单。当我看着这两副远道而来、用来作画的大门板,小时候的记忆一下子扑涌而来。

听别人说,画这种画作,是有福气的。是啊,父亲就是这样有福之人,因为他每次都是带着敬畏之心在创作,敬畏天地,敬畏良心。和大多数闽南人一样,这种敬畏,源于对人世间美好的追求与寄托。刚建好的寺庙,冷清寂静,一画门神,就像有了灵气,两位武功高强的大将庇护左右,给人一种安全感。旧时农历新年,人们在两扇门上贴一对门神,仿佛就能以此召唤平安吉祥,有着强大的祝福和美好期盼!正因如此,门神在闽南地区很受欢迎,流传甚广。

在父亲的画笔下,那两副门板上的两对门神,神态威武雄壮、栩栩如生,宛如从岁月深处走来的守护神,带着震慑鬼魅、庇佑家宅的威严,稳稳地占据了画板的每一寸空间。他们身着鲜艳夺目、色彩浓烈的袍甲,红似烈火,黄若骄阳,蓝如深海。每一种颜色都饱和度极高,相互碰撞却又和谐交融,恰似传统与激情在画面上共舞。细看那袍甲上的纹路,细腻繁复,一笔一画皆倾注着父亲的专注,仿佛能触摸到历史的厚重质感。

小时候站在父亲旁边看他画,会有点害怕看门神的神情。特别是左边的门神剑眉倒竖,双眸圆睁,目光如炬,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凌厉,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邪祟;右边的门神则怒目圆瞪,嘴唇紧抿,嘴角微微下撇,满脸的严肃与坚毅,那紧绷的神情仿佛在宣告着对守护职责的忠诚,绝不允许任何魑魅魍魉靠近半步。他们的胡须如同钢针般根根分明,随着面部表情微微颤动,更添几分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如今,再次看到父亲画门神,倍感亲切。

关于门神的记忆就这样伴随着我长大,一晃二十多年了。如今,这位画门神的老先生已步入花甲之年,但他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有着同样的作画姿势和习惯。他的左手四个指缝分别夹着四根蘸着不同颜色的笔,换笔灵活自如、恰到好处,每一笔落下精准有力,腿脚利索地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功夫不减当年。只是,我发现,除了他鬓角的白发和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还有一丝岁月的痕迹,那就是画画的心境和智慧。

以前,父亲经常骑着摩托车独自上山,在深山上的寺庙里伴着星辰鸟啼,一幅门神就要画两三天,风餐露宿、忍冻挨饿地赶工,就为了赶紧画好回家。那时,画门神是为了谋生。而今,父亲再画门神,那神色轻松欢愉,时不时要停下来“回味”一会儿,或者把未满两周岁的孙子提溜到他的作品前,指着门神跟他讲这个讲那个,滔滔不绝,开心得也像个孩子。那自豪的样子,像是要一口气把门神的历史和画法全都告诉他、传给他。

我知道,父亲现在画门神,画的是记忆,是对那份珍贵记忆的坚守。在父亲的妙笔下,这门神不只是画板上的画作,更是民间信仰与美好祈愿的鲜活象征,将岁月的烟火气与传统的文化底蕴,一同封存在这一方画板之上,岁岁年年,守护着家家户户的安宁。现在,我父亲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获得“泉州市工艺美术大师”荣誉。他还在晋江内坑创建“艺林苑文化艺术中心”,举办传统技艺研学体验活动,并进入学校传授教学。在父亲的工作室里,挂着一块“泉州市乡村记忆古建筑彩绘传习所”的牌匾。他是为了将这承载着深厚文化底蕴的民俗文化和独特的绘画技艺传承下去,在振兴美丽乡村建设上再放光芒,让它们在岁月的长河中继续绽放光彩,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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