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b版:五里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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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是绵长杨梅酒

钟娴

杨梅熟了。

水果店里,乒乓球大的东魁杨梅红得透亮,那“水晶杨梅”高昂的价签更是令人却步。它们像被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酸味也规规矩矩,像被驯化过的家禽,少了些劈头盖脸的生猛劲儿。

那日下班回家路上,忽见一位阿婆坐在矮凳上,膝前搁着两篮乌亮亮的杨梅。竹篮底垫着青翠的蕨叶,衬得果子越发圆润饱满,果皮上的凸起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本地杨梅,新鲜得很哩!”阿婆嗓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热络劲儿,枯枝般的手指在篮中轻拨。未等我开口,她便拈起一颗递来:“尝尝嘛!”我接过果子,齿尖咬破的刹那,酸味猛地冲上舌尖,我陡然一怔——这分明是老家后山野杨梅的滋味。

杨梅素有“果中玛瑙”的美誉,余萼舒曾写:“若使太真知此味,荔支应不到长安。”可于我而言,它不仅是诗行间的风雅,更是山野间活色生香的记忆。

记忆里的杨梅总是先酸后甜。初夏的风刚染绿树梢,翡翠似的小果子便躲在阔叶后探头探脑。日头毒起来,青果渐渐涨红脸,最后凝成紫玉般的果实,沉甸甸地坠弯了枝头。

山里的野杨梅生得娇小,酸劲儿却鲜活,刚咬下去酸得人腮帮发紧,转眼喉头又涌上丝丝回甘。

杨梅熟透时,孩子们便成了山林的常客。他们踮脚够高枝,专挑树梢上黑红透亮的果子,摘下来往衣襟上蹭两下就往嘴里塞。酸得挤眉皱眼,却一颗接一颗,停不下嘴。不一会儿,袖口便洇开紫红的汁痕,像盖了歪歪扭扭的印章。大人们瞧见了,总要拎着他们去溪边冲洗。冰凉的溪水哗啦啦地淌过指尖时,总伴着那句老话:“野杨梅烧心呢,少吃几颗!”可孩子们哪管这些?溪水还没沥干,手指又偷偷摸向兜里的杨梅。

乡人得了闲,也会去采杨梅。粗糙的指腹掠过枝头,捏住成熟的果子轻轻一旋,蒂梗处便断开。不一会儿,竹篮里就铺满了红果子。回家往盆里一倒,井水哗啦啦冲过,颗颗杨梅在水中打着旋儿。洗净沥干后,与白糖层层叠进玻璃罐,往冰箱里一搁。等到蝉鸣震耳的晌午,揭开盖子拈上几颗,那酸甜沁凉的滋味,瞬间把夏日的燥热赶得无影无踪。

“要多少?”阿婆的沙哑嗓音将我从回忆中拽出。

“都要了。”我想到爱喝杨梅酿的父亲。果不其然,父亲见到这数十斤杨梅,满眼欢喜。一颗颗剪去果蒂,洗净摊在竹筛里阴干。待杨梅彻底晾干水汽,便沉入白酒。起初,杨梅在酒罐里上下翻腾,不出一个月便醉软了身子,将整坛酒都染成晚霞色。开坛那日,醇香混着果酸漫出老远,父亲招呼老友来尝。他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父亲眯眼咂着酒提醒:“慢些咽,后劲足哩!”

这些记忆里的红,不似朱砂夺目,却“醉”是绵长。它是溪畔孩童衣襟上那抹洗不褪的淡紫,是岁月长河中无忧无虑的童年印章;是父亲杯中浸透果香的酒光,承载着人情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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