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金超

初夏的风轻轻拂过老宅的墙角，那棵桑树又挂满了紫黑色的桑葚，宛如一颗颗璀璨的紫玉，镶嵌于记忆的枝桠，熠熠生辉。

自记事起，那棵高大挺拔的桑树便已在我家扎根。它像是一把撑开的巨伞，为老宅遮风挡雨，也为我童年的天空增添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绿意。春天来临，万物复苏，桑树也披上了嫩绿的新装。那时，老师为了让我们观察蚕宝宝的生长过程，每天都会布置采集桑叶的任务。而附近只有我家有桑树，因此，每次上学之前，我都会兴高采烈地跑到桑树下，采上一把新鲜嫩绿的桑叶带到学校。课堂上，看着蚕宝宝在桑叶上缓缓蠕动，听着它们啃食桑叶发出的“沙沙”声，我和同学们心中满是新奇与期待。仿佛那片小小的桑叶承载着一个微观世界的奇妙旅程，而我，便是这段旅程的见证者。

桑树枝繁叶茂不久，在满树翠绿的叶子间，便星星点点地冒出了青色的桑葚果。起初，它们如小米粒般大小，藏在枝叶间，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几乎没有什么零食可言，而桑葚，便成了我心中翘首以盼的美味。我每天都眼巴巴地望着树上的桑葚，盼望着它们快快成熟。时光仿佛也在我的期盼中加快了脚步，没过几天，桑葚便逐渐饱满起来，由青转红，再由红变紫。

桑葚成熟的季节，无疑是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我在小伙伴群体中倍儿有面子、光芒四射的时刻。那时，我会自豪地邀请小伙伴们一同前来，共享采摘桑葚的乐趣。而我，则仿佛化身为传说中的“桑田太守”，拥有着整棵桑树的采摘特权，享受着小伙伴们的羡慕与敬仰。

摘桑葚堪称一场欢乐的盛宴。那一刻，“上树如猿猱”的典故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几个小伙伴身手敏捷，猴子般攀上树梢，双腿盘牢树干，双手齐下，指尖轻捻，颗颗饱满的桑葚便落入掌心，染得手指、嘴边一片紫红，仿若打翻了胭脂盒，却乐在其中。树下同伴亦不甘示弱，踮起脚尖，摊开双手，接住上方“投掷”而来的果实，欢声笑语交织，惊飞了枝头雀鸟。摘下一颗桑葚，我顾不上擦拭上面的灰尘，便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酸甜汁水瞬间迸射，填满口腔，那是大自然馈赠的纯粹滋味，无一丝杂质，顺着喉咙滑下，甜进心底，消弭夏日燥热，只留唇齿间馥郁余香，还有衣兜、裤兜塞得鼓鼓囊囊的满足感。

儿时，桑葚是那解馋的珍馐。待到成年，翻阅古医籍，才惊觉它原来还有滋阴补血、生津润燥之效。每至疲乏不堪、咽喉干涩之时，拈几粒细嚼慢咽，汁水滋润，不适渐消，仿若身体被温柔以待。桑葚不骄不媚，不张扬不喧嚣，低调绽放于春夏之交，献出全部美味与养分，又悄然隐去，待来年重生。此等品质，令人动容，也让我对桑葚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敬意。

如今，我已步入中年，生活的重担与责任，让我学会了沉稳与内敛。再次回到家乡，那棵老桑树依旧屹立，只是枝叶更加繁茂，果实更加丰硕。我独自站在树下，望着那一串串熟透的桑葚，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伸手摘下一颗，放入口中，那份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沉睡的记忆，但这一次，我品尝到的不仅仅是甜蜜，还有岁月的沧桑与人生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