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南北朝时的柳恽，写过一首题为《咏蔷薇》的诗：“当户种蔷薇，枝叶太葳蕤。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暮春的蔷薇，在诗人的眼前心中，无风已是花飞香乱，又怎一番情丝纷乱呢？蔷薇花给我的印象是极深的，深在它生命力的旺盛，在它的葳蕤，在它的花繁，还在它的新鲜香甜。

在乡村，蔷薇是野性的。也有人家沿着院子的竹篱栽了几丛蔷薇的，但很少见。乡间的蔷薇大多是长在水畔河堤之上，或是林子的边缘，也有爬满一截土墙的。彼时的蔷薇，对于我来说，是太过寻常的东西。

春天，蔷薇抽出嫩芽来的时候，我们会去掐蔷薇刚抽出的嫩芽，撕去外面一层淡紫青绿的皮，露出里面青如碧玉的一小截嫩芽，放在嘴里嚼着，便有一股清新、清鲜、清甜的味道溢满口腔。我们满足于这样的味道，也就不会珍惜乡野间随处可见的野蔷薇了。乡村里的野蔷薇是掐不完的，就在我们玩腻了这种游戏的时候，蔷薇花开了。粉红的蔷薇花也是可以扯下来放进嘴里嚼着的，它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邻居家的小妹，见我们扯蔷薇花，急得大叫。调皮的孩子见小妹那样子，会故意逗她，佯作要继续扯蔷薇花。而多数孩子便不再扯蔷薇花了，仿佛忽然间就懂事了，发现蔷薇花开，也是蛮好看的。

我发现蔷薇花开的好看，是很偶然的一件事情。有一年的某个春日，我和朋友去江边的一个村庄玩。那个村庄有桃花岛的美誉，村内的道路纵横交错，如迷宫般，一般外人初次进村，便很难找到出村的路。那天，我们也迷路了，在村子里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到了村口，看到眼前笔直的通往渡口的林荫道，便有豁然开朗的轻松。再回头时，发现身后一片小树林。树林环绕着一方不大的池塘，碧绿的水面倒映着一丛蔷薇的影子，我呆呆地看了很久。那丛蔷薇和水中蔷薇的倒影真好看。碧绿的背影里，是团团簇簇的粉红的花朵，显得那样明净纯粹。在阳光里，在碧水中，是清清浅浅的安静，如油画的风景静物。所不同的是，那一刻我能感受到从画里吹来的清风，耳旁有清澈的鸟鸣，还有温暖的阳光里散发着淡淡的蔷薇花香。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丛蔷薇如此静好。它震惊了我，我立在那儿，细嗅风中蔷薇的一缕花香，感受“不摇香已乱”的千年诗意，竟然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安静而又略显纷乱的了。

后来搬到市区，虽然家离一座小山不远，但我仍然很少到附近的山上去。那几年，我与吵嚷的市声近了，离植物的静意也便远了，总感觉到自己的浮躁和莫名的不安，大概自己终究还是离不开那些乡间的植物，离不开它们的安静与葳蕤。

有一次，我从家附近的一所小学经过，其时正有一阵轻风吹来，在学校高高的围墙上方，有粉色细小的花瓣随风飘落如雨。我一抬头，看见围墙的铸铁栏杆上爬满了蔷薇。蔷薇盛开，或者蔷薇的盛期将要过了，花瓣已经开始纷纷地落了。我向后退了一小段路，远远地看着黄昏时墙上的蔷薇花开，看落了一地的蔷薇花瓣，看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有的匆匆走过，有的抬头看了看围墙上的蔷薇，有的站定，和我一样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蔷薇花。在那个黄昏，眼前的一墙蔷薇，已经是花自飞、香已乱。我的鼻翼翕动，细细地捕捉飘散在空气中的蔷薇的淡香，那样熟悉清淡的味道，仿佛曾经被时光冲淡，忽又回到了我的身边。那是一种隔着时光的重逢，其中的欣喜已经难以言说。

去年春天，妻在阳台上栽了一株蔷薇，这几天正盛开。今天清晨，到阳台上看花，特意数了数，不大的植株上竟有八十多朵花色深红的蔷薇同时开了。妻在阳台上搭了一个花架，花架和阳台一样大小。这株蔷薇，还没有爬上架顶，妻说要让蔷薇爬满整个架子。我在想，等蔷薇爬满架顶的时候，能开多少花呢？到那时，坐在一架蔷薇花下，该是浸润满身花香，也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要细嗅着蔷薇的淡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