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晖
夜色朦胧,风轻轻地吹。
吴鲁透过北京晋江会馆的窗口,目光飘向故乡福建晋江钱头村的方向。
故乡遥不可及,但在吴鲁心里近在咫尺。
如果说晋江是一幅美妙的水墨画,钱头村则是画中一个色彩斑斓、层次分明,令人浮想联翩的精彩点。整个村落田陌清溪,山路蜿蜒,山野蓊郁,风景迷人。
吴鲁的童年就在这青山绿水间度过。他从小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志气非凡;清光绪十四年(1888)顺天府乡试中举,十六年庚寅(1890)恩科状元,诰封资政大夫,成为福建历史上最后一位科举状元。吴鲁走上了仕途之路,历任陕西典试(主考),安徽、云南督学,云南主考,吉林提学使。在各地任职期间,他以振兴文教为己任,不遗余力振兴教育事业,倡建或重修书院。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深得当地百姓的爱戴。
吴鲁在外为官多年,心里始终装着故乡。在他的生命基因里、血液中、潜意识里,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他还是觉得故乡的民宅、麦苗、鸡鸭离他很近。他本来就是从这鸡鸭声中、从麦苗的纹理里走出,他属于它们,它们也属于他。故乡也以吴鲁为骄傲,晋江钱头村本为默默无闻的小村庄,因为吴鲁大魁天下,一时间冠盖满钱头,前来交结契阔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乡村小道也变得车水马龙……
吴鲁想起故乡,心头便有了丝丝的暖意。但很快,他的周身便被寒风所缠绕。他禁不住打了个颤,痛苦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公元1900年北京“庚子之乱”,在国难当头之际,吴鲁并没有退缩,而是勇挑重担,出任军务处总办,力主抗敌。令吴鲁失望的是,北京城最终还是失守了。太后挟持皇帝仓皇出逃,吴鲁等只好徒步追随。因行李、旅费被溃兵抢掠一空,且道路阻塞,吴鲁只好滞留于北京晋江会馆。
颠沛流离期间,吴鲁深入民间,体察民情。那是个民怨鼎沸的年代,百姓饱受战火蹂躏之苦。清政府的无知和无能,使中国几乎沦落到被瓜分的亡国命运。当金銮殿里宫灯变得若明若暗,当奉天承运的泱泱帝国走进艰难屈辱的历程,吴鲁内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噙着泪水,挥笔疾书,赋诗156首,并把这些诗命曰《百哀诗》。
进入新时代,当我们翻阅《百哀诗》,发现这些诗作对八国联军暴行、清廷君臣丑态、官吏趁火打劫鱼肉百姓有着细致的描述。比方《百哀诗》卷下《西征一百二十韵》:“官吏酷而贪,道路多怨言,穷檐皆饥躯,官厨宿粱肉,村村绝烟炊,乃复租税促。”可以肯定的是,不是苦难生活的亲历者,便不会有吴鲁的诗歌。在孱弱悲怆的年代,吴鲁虽然有“驱除外侮”之志、“欲张国势”之心,可是“当路执迷,言者辄拒不纳”。到此地步,他只有借诗发愤,并在某些诗中寄托着期盼。比方说当他眼见“垂髫弱女”也参加这一反帝斗争行列,则表以嘉许。如《百哀诗》中的《红灯照》:“红灯照,闪烁空中一星曜,腾云驾雾高复低,睁睁万目齐瞻眺。”一位反抗侵略者的少女形象便栩栩如生地勾勒出来,就像黑沉沉的夜空中闪出一道亮光。这束亮光尽管很微弱,但温暖人心。《百哀诗》卷下《元日》中有这么一句:“一泄真阳煦群物,迅雷霹雳扫天骄!”诗中隐藏着浓烈的爱国情怀,暗示中华民族未来必将出现一场大革命……
在吴鲁180虚岁诞辰之际,我怀着对吴鲁的崇敬之情,来到了位于晋江市池店镇钱头村的吴鲁故居,只见白墙黛瓦、木门雕窗,尽显江南民居雅隽清逸。我的手轻轻地抚摸一堵厚墙,似乎在抚摸一个朝代的背影。状元已去,门楣上“状元第”三个红字依旧苍劲有力,熠熠生辉。我的目光透过“状元第”,历史的天空向我打开了一扇窗。恍惚之中,我看到仙风道骨的吴鲁手捋花白的胡子,身披历史的铠甲,手握《百哀诗》卷本,从遥远的天边向着故乡钱头村款款走来……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福州市文联党组成员、四级调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