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聪

还记得那次回老家，孩子们成群结队玩耍，大人也难得空闲，围坐一起闲聊。而就在谈话间隙，母亲突然提起我上中学时，曾嫌弃父亲身材矮小，因而不让他老人家送我进校园的一段往事。霎时间，我面红耳赤，恨不能在众人面前找个地缝钻进去……

记得当时家里拮据，父亲和母亲勒紧裤腰带，想尽一切办法供我们姐弟俩上学。当时，全家最值钱的就数父亲那辆老式的嘉陵摩托车，上山下山、载货送人，全家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可都指望着它。可对于一个正处青春期、好面子的男生而言，我却打心眼里嫌弃这辆总是沾满泥巴、又套着生锈铁架的摩托车。因为萌发的“尊严”，我不想让开着小车接送的同学看到它。当然，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开着这辆摩托车，接我送我的竟是我那黝黑、矮小的父亲。

但我毕竟不能当着父亲的面，表露我内心的想法。于是，我就假心假意地以各种方式劝退父亲：学校门口经常堵车，以后周末放假，或者送我上学时，您只需把我送到学校前门的十字路口，剩下的路由我自己走进去就行。美其名曰“替父亲着想，您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实则内心就是为了给自己的面子找借口，并自以为这个想法天衣无缝。

父亲似乎看穿我的心思，但他从不会点破，而且也照做了。除非遇上雨天，否则他不再主动地提出要送我进校园。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一回我带的行李比较多，父亲执意要送我进校，任凭我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无奈，为了不让楼上的同学瞧见，摩托车开到校门口时，我便一个劲地劝父亲踩上油门加速往里冲。可越是心虚越容易露怯，老式的摩托车不仅发出巨响，还带出一尾巴的白烟。这下可好，我们成了整个学校的焦点。一时间面红耳赤的我别着脑袋，左闪右躲，生怕被别人认出来。

可那帮调皮的同窗好友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呼喊、尖叫——我知道他们肯定是看到我和我父亲的身高差距，嘲笑那辆很不体面的摩托车。我又羞又恼，一个劲地推着父亲，催促他赶紧离校。但父亲却不紧不慢，脸上反而露出灿烂的笑容，一个劲儿地冲我同学打招呼。显然，这下已经无法遮掩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了！

当时的我实在无法理解父亲是何用意。如今细细想来，只觉心如针毡。他或许只是想让我少走一段路，或许只是想亲眼看看我的学习环境，但我却因为自己的年少无知，不肯遂了他的心愿。看着他踩着轰隆隆的发动机而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心里五味杂陈……

要知道当时的求学之路蜿蜒曲折。从老家的小山村到县城上学，就必须穿过许多山路。晴天还好，尘土飞扬，不过是多吃点灰尘而已。可要遇上雨天，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行车，犹如蛇形舞步，需要两只像船桨一般的脚在泥泞路上滑行，毕竟稍不留神，车轮一滑就得翻车。但那么多年，父亲竟一次也没有让我掉进泥坑里。那么瘦小的身板，竟能紧紧地抓住车头，载着比他高出一头的我，在湿滑的泥土路上稳稳前行。每一次赶到学校，父亲要么满身是灰，要么双脚裹满泥巴，再看看身后的我却总是干干净净。

我不记得那天午后闲聊我是如何收场，只是往后每每回到老家，看见那辆被岁月遗弃在墙角的嘉陵摩托车时，总会激起内心深处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