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楠
记得童年时,在一个春天的傍晚,下班后的父亲拿了一盆植物回家。只见那植物如一棵草一般,那么地纤弱和不起眼。瘦细的枝上有几片小羽毛般的叶子,像小扇子一样,怯生生地伸展着。父亲看我爱理不理的样子,便用手轻轻触碰了它一下。它的小叶片立刻合拢,紧接着茎叶垂下来,仿佛很“怕羞”的样子,就像腼腆的少女不敢抬起头。父亲告诉我,这植物的名字就叫含羞草。我来了兴趣,随即与父亲一道,把它栽种在院子里。
那株小小的含羞草随遇而安,移居院子后并没有水土不服,长势也不错。一个多月后,它欣欣然地长出了两枝新叶。看着它焕发生机,我便在看书、写完作业后的闲暇时间去逗弄它。我用手轻轻触碰它的叶片,它的叶柄开始弯曲,叶片缓缓关闭,害羞似地垂下了头。如果用力大些,它面对突袭,合拢的速度会加快。多次尝试后,它慢慢适应了,防守速度减弱了,闭合起来也是慢条斯理的。如果我们继续逗弄,接连不断地刺激它的叶子,它就产生“厌烦”之感,懒得理你了,不再产生任何反应。而过了一段时间,再次去触碰它,它依旧重复着前面的动作。看着它那弱不禁风的害羞样子,常令人心生怜悯,真是:顾影谁怜风拭泪,卷帘素面为君羞。
后来,我仔细观察,发现含羞草叶片的舒展与闭合是有一定规律的。白天舒展叶片,阳光越猛它张得越开;天色渐晚,它就缓缓收拢叶片;阴天雨天更是闭合起来,不愿张开。如此看来,含羞草并不是无知无觉的草木,还真是一种很有灵性的植物。
那年盛夏的一个早晨,我刚起来,忽然发现含羞草居然开花了。只见拇指大的一团圆圆的、毛茸茸的粉红色花球,或隐或现在叶片中摇曳,低调而不张扬,在露水的滋润下显得恬静清秀、楚楚动人。有诗云:“脉脉含羞渡余晖,恰似西施初出闺。梨花带雨娇无那,芊芊一枝弄翠薇。”诗句把含羞草的娇俏动人描摹得惟妙惟肖。含羞草是一边开花一边结果,它的果实团团围在一起,外面也是布满了毛刺。扁平的荚果开始是嫩绿的,慢慢变成浅棕色,最后成熟时成了深棕色或黑色。
父亲看我喜欢含羞草,便给我讲了关于含羞草的美丽传说。相传唐朝杨玉环初入宫时,因为见不到君王而终日愁眉不展。一次,她和宫女们一起到宫苑赏花,无意间碰着了含羞草,含羞草的叶子立即闭合起来。同行的宫女见到了,以为是杨玉环的美貌,使得花草自惭形秽,羞得抬不起头来。于是,杨玉环能“羞花”的说辞就这样传播开来。唐明皇听说宫中有个“羞花的美人”,立即召见,封为贵妃,于是“羞花”就成了杨玉环的雅称了。
长大后我看了一些资料,对含羞草有了更多的了解。含羞草是豆科、亚灌木状草本植物。李调元著的《南越笔记》中写道:“叶似豆瓣相向,人以吹之,其叶自合,名知羞草。”后来的《植物名实图考》也有记载,说它“大声恫喝,实时俯伏”,是“草木中之灵异者也”。很显然,他们说的就是含羞草。
含羞草深得文人的喜欢,童心未泯的文坛老顽童汪曾祺喜欢在闲暇之余逗弄含羞草。他在《花园》中写道:“我爱逗弄含羞草。触遍所有叶子,看都合起来了,我自低头看我的书,偷眼瞧它一片片地开张了,再猝然又来一下。他们都说这是不好的,有甚么不好呢。”读来让人捧腹,他真是一个有趣又可爱的老头。
人们欣赏含羞草,赋予含羞草的情感美感,主要源于它的含羞表现,能给人一种知廉耻的道德启示。清代诗人张若霳为含羞草而赞:“萱花自昔可忘忧,小草如何却解愁。为语世人休怪诧,风情太甚要含羞。”花草亦有情,明事理,知自尊。梁实秋的《生活不过如此》中这样写道:“一株小小的含羞草,尚且不是完全的‘忽忽不知,懒而不觉’,若是人而不如小草,羞!羞!羞!”陈毅元帅的《冬夜杂咏》曰:“有草名含羞,人岂能无耻?鲁连不帝秦,田横刎颈死。”草木亦知羞,那是一种高尚的品德,能发人自省,能催人奋进。做人就要像含羞草那样,不张扬、知廉耻,对国家和社会有用。
“小小一株含羞草,自开自落自清高,她不是存心骄傲,只为了美丽情操……”娇羞的含羞草仿佛唱着动听的歌谣,轻摇着纤巧妩媚的身姿,从我的记忆深处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