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b版:五里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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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啊

倪怡方

“姆啊”是闽南人对伯母的称呼。从小时候开始,我们家里也有位姆啊,她和我们的亲戚关系,我们姐弟妹三人是朦朦胧胧的,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我们叫得亲切,姆啊回应也很自然,就这样,一叫就是几十年;就这样,一叫也就是一辈子。其实,我们真正的伯父、伯母是在香港,这是我们成年以后才知道的事情。

我们的姆啊个子不高,宽额头,扁鼻子,梳着个大背头的发髻,常年穿一身不是灰色就是蓝色的大褂衫。虽然相貌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是她和蔼可亲,脸上永远呈现一副灿烂的笑容。

姆啊的儿子曾经是我父亲的学生。20世纪50年代初,我父母亲结婚。随着我姐的出生,姆啊来到了我们家。就这样,从泉州到福州十年,然后一起下放到漳州华安山村四年,再回到泉州,她和我们一起整整生活了近二十年。

姆啊人很善良。她待人真诚,出入逢人都热情打招呼,不管是在福州机关大院或者是山村农家,谁家有个什么困难的时候,她都乐意搭把手,因此与左邻右舍关系处理得十分融洽。她和我奶奶也相处和睦,一二十年从未拌过嘴红过脸,简直比妯娌还亲,从这也可窥见姆啊为人。

姆啊人很勤劳。她心灵手巧,特能干,如蒸年糕、包粽子、做元宵丸,无所不会;包括向北方人学习蒸馒头、擀面条、包饺子,依样画葫芦,八九不离十。她照顾我们三个姐弟妹每天准时上学,而且把我们家拾掇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让我们的父母亲能够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去,用现在的话来说,真的是举重若轻、劳苦功高。

姆啊人很聪明。虽然她没上过学,不识字,但天资聪慧,对于我母亲交给的每月菜金管理得有条不紊。那些年在省城,不懂普通话和福州话的她,居然能靠连比带划而畅通无阻,现在回想起来,让我们深深地叹服。还有就是她虽然不识字,却能把年轻时候听过的高甲戏、梨园戏唱段模仿得惟妙惟肖。也是从童年的时候开始,我们就从姆啊口里了解到《连升三级》《陈三五娘》《李亚仙》《桃花搭渡》《管甫送》等曲目,还有对“大鼓宋”“肖罗溪”等当年名角的名字都耳熟能详。久而久之,我们姐弟妹几个不时也会模仿着姆啊的腔调哼上几句,很是有趣。

姆啊人很勇敢。她从旧社会走过来,经历风雨,见过世面,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记忆最深的是姆啊两次不慎摔倒,一次是爬上窗台擦玻璃,一次是凌晨三点多去菜市场排队买凭证供应的鱼肉;前者是腰椎受伤,后者是脚踝受伤。卧床休息时,却不曾听到她因疼痛而发出呻吟。没等伤好利索,刚刚能动弹,她就又生龙活虎地忙个不停,让我们着实感佩不已。

姆啊的身世,是我们长大懂事之后,零零碎碎从她的口述中了解到的。她出生在一个中等富裕人家,娘家几个哥哥早年过南洋,是菲律宾“番客”。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嫁了个“番客”,他们两情相悦、恩爱有加。可叹的是她丈夫在抗战时期,因一次普通的肠炎,不幸死于日本人的医院里。他们没有生育儿女,后来的儿子是抱养的。她年纪轻轻就守寡,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还培养他上了名牌大学。姆啊经常念叨,她与我们家有缘。我姐出生没几天,她来到我们家,一见到我妈的面,就很投缘,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女儿一般,格外亲切,当即表示不计报酬就留下了。这一待,就是将近二十年。直到我姐高中毕业,姆啊舍不得她一个人去上山下乡,主动提出带我姐回她老家插队落户。一直到我姐招工参加工作,姆啊又经常来往于老家和我们家之间。到了我女儿出生,她还来伺候我妻子坐月子,在我们家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就这样,她俨然是我们家庭中一名不可或缺的成员。每逢她的生日和春节,我们全家都会记得去探望她,带上红包,带上水果、土特产品,带上我们一家人真诚的祝福。见面的时刻虽然短暂,姆啊往往激动万分,拉着我们姐弟妹几个的手嘘寒问暖、说个不停,临别时常常热泪盈眶,巴不得我们多逗留一会儿。现在忆起,我们也是心潮起伏,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2004年初夏,姆啊寿终正寝,享年九十有三。那天,我们全家出动前往送别,唯独我,不巧正在首都机场候机,准备飞往法国巴黎,未能前往送几十年来疼我爱我的姆啊一程,成了我一直以来胸口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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