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安阳
三月春风,柳色初青,可这能够消融冰封万物的暖风却温暖不了冷去的心。我愿折柳,却无人可赠;我欲养,而亲不待。父亲,我的父亲啊!
在闽南的一个小镇上,我家祖辈务农。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他所热爱的这片土地。他不懂得时髦的“有机蔬菜”,也不向往城里人那灯红酒绿的生活。他只知道埋头苦干,一年到头辛勤劳作,只为收获时那满脸的笑容。他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把一个“人”字书写得铿锵有力。
记忆中的父亲,忙碌而沉默。每天天刚蒙蒙亮,他便扛着锄头去田里翻土。直至夕阳西下、霞光满天,他才拖着长长的影子迈进家门。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不是洗脸喝茶,而是坐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维修农具。还记得夏日里的一天,母亲叫我去给父亲送饭,我站在门口的大树下仰头望向天空,那强烈的光线从叶缝间穿透而下,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一路小跑着去给父亲送饭,即便我挑着阴凉的地方走,还是大汗淋漓。眼看到了田地,我远远便瞧见父亲佝偻着脊背在田间除草的身影。我一边呼唤父亲,一边加快了脚步,谁知一个踉跄,摔倒在田边。盒里的饭洒了,瓶子里的水也洒了,望着眼前一片狼藉,我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嚎啕大哭。父亲朝我走来,低声说了句“起来”,然后弯身把饭盒、水壶捡了起来。我怕他骂我,赶紧爬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拉我到树荫下,蹲下身,撩起我擦破的裤腿,看了看我的膝盖,拿起水壶,把剩下的半壶水缓缓倒在我的膝盖上,冲去了血污,又低沉的说了句,“回家让你妈给你上点药,男子汉,这点小伤不值得哭!”父亲的手布满老茧,粗糙得像老松木,但被他拂过的伤口竟然神奇地不那么疼了。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哭的原因,只是点点头,哽咽地说道:“爸,我再给你送份午饭。”他摆摆手,说:“不用了,又没脏,我凑合凑合就行了,回去写作业去吧,大热的天……”说完父亲拎着饭盒和水壶,朝田里走去。这就是我的父亲,他不善言辞,很少用言语表达对我们的爱,但一举一动中都充满了关爱。
父亲虽然没有文化,却充满智慧。还记得那年春日,草长莺飞,艳阳高照。父亲却拉着我爬到屋檐上修补漏雨的屋顶。我因为即将升学考试,忙着复习,极不情愿帮忙,便嘟囔着:“大晴天的,屋子又没漏雨,修什么修!”父亲听了,没说话,手中的活儿片刻也没停下。我气鼓鼓地给他递工具。修完屋顶,父亲才说了句:“晴天修屋顶,雨天不挨淋。”说完,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进屋去了。我站在院子里,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了父亲所说的话,正处在青春期的我似乎太过自以为是,看轻了我的父亲。回想往昔,哪一年父亲不是在晴朗的春日修补屋顶?哪一年在台风季节我家漏过雨?父亲这种“未雨绸缪”的精神不正是我苦苦读书所要去领悟学习的吗?原来真正的“智者”就在我的身边。
后来,我因为读书住在了学校,回家的时间变得十分短暂。每每回家,晚饭后父亲总会喊上我,到田边溜达溜达,父子俩就这么并排走在月光铺洒的小路上。父亲会问我在校的生活学习情况,却从不逼着我做出回答。他会停下步伐,抚摸着还未饱满的稻谷,告诉我稻谷如何才能长得饱满,其实我明白他是想告诉我做人如何才能过得充实;他会望着天空,指着闪烁的星空,告诉我哪颗星星能指引方向,其实我清楚他是想告诉我找准方向才不会迷茫;他会盛一瓢清水,诉说家乡水质清甜甘洌,其实我深知他是想告诉我累了就回家……
然而,岁月不饶人。随着我渐渐长大成人,父亲也渐渐老去。他的背开始佝偻,步伐变得蹒跚。我几次提出接他到城里同住,他却依然坚守着那份对土地的执着。他常说:“我这辈子就是离不开土地,离开了土地,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去年冬天,父亲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尽管医生竭尽全力治疗,但病魔还是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
又是一年春来,可我却再也见不到父亲躬耕田地的身影,再也触碰不到他坚实的脊梁。我仰望星空,黯然落泪——我的父亲,他的身影、他的言传身教、他带给我的一切美好与珍贵回忆,都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