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b版:五里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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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过四十,再看《东邪西毒》

张百隐

初听不知词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万丈红尘,三千流水,很多道理,很多参悟,不是天生的智慧和青春的热血就能打通的任督二脉。它是生命岁月的累积与沉淀,是对自己每一寸心的阅读、每一段路的丈量。当自己与世界相互角力下的伤痕累累,最后结成坚硬的痂时,也就看见了自己,看见了现实。

一天晚上,心血来潮,再度刷看了《东邪西毒》,我才发现,这是人过四十后,重新撕裂和拼凑的阵痛。它和我之前的所有观感有显著的偏差甚至抵触,那个曾经快意恩仇、英雄相惜、红颜相许的武侠世界,如今却架构了成人世界狼奔豕突的尘世羁旅。芳草萋萋,天边这一抹斜阳到底染红了谁的人家,生锈了哪一把剑锋。

只有袅袅炊烟,荆衣布钗。了断了新仇旧恨,恩怨纠葛。

人到四十,《东邪西毒》的苦心经营才昭然若揭,披着武侠外衣的故事,就是中年人的迷茫与困顿、清醒与冷眼。如果之前的青春年岁,是人生经过了世界,而现在是世界走进了人生,我们来不及防备,只能匆匆应战。

黄药师送给欧阳锋一坛醉生梦死的酒。他说,我们之所以烦恼,是因为记忆太好,酒醉之后,所有记忆一笔勾销。黄药师是忘得彻底了,可欧阳锋记得更牢,他从一场失败的爱情中迁徙而来。黄沙漫天,驼铃悠远,经营一家专门解决麻烦的客栈,破旧的店招旗迎风飘扬,肃杀而萧瑟。欧阳锋时常驻足寻思,每一场买卖,待价而沽的都是他的历历往事。他对黄药师说,哪有醉生梦死的酒,你越想忘掉的就越忘不掉。盲剑客,一个孤独的浪人。他接洽欧阳锋,只是没有盘缠。他想在天黑之前赶到家乡,看一看家乡的桃花,还有,已经变心的女人。他说,天黑了,他就失明。没想到,他没来得及看见桃花,却看到自己凌厉的鲜血,汩汩流出。洪七曾经为了一个鸡蛋,大战马贼,为一位未曾谋面的村姑报仇,最后付出一个手指头的代价。他对欧阳锋说,也许对你来说,一个女人的身体比一个鸡蛋值钱,但对于我来说,我可以为一个鸡蛋打抱不平。

慕容燕和慕容嫣是不同身份的同一个人。他们和黄药师的情感纠葛,酿成深入骨髓的恨,同时也是痛彻心扉的爱。嫉妒是痛苦的根源。慕容,是一个沉重而光荣的姓氏,这个分支于白山黑水的鲜卑族群,始终为名所累、为情所困,不像拓跋、宇文、乌发等鲜卑兄弟那般果决痛快。在历史中,拓跋成就北魏王朝,宇文成就北周的王室,东躲西藏的燕国慕容,昙花一现般出现,留下一串沉重的蹙音。在色彩浓烈的画布里,我看到中年人一场场无力起舞的戏。

《东邪西毒》是一组中年人的群像。

欧阳锋是隐忍不发的中年人,藏着看似云淡风轻却无力回天的故事;黄药师是个走投无路的中年人,他在人生的每个路口丢失方向;洪七公则是个认死理的人,认为对的就去做,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盲剑客,满身疲惫,于是他想到回家,回家是救赎,回家是和解;慕容燕和慕容嫣,则是一场纠缠。尘世间,乱花渐欲迷人眼,他们挥刀了断,斩断眼前的苟且,斩不断身后的欲望。王家卫的每一帧镜头都百步穿杨,直击中年人的胸膛,满身尴尬。

我在每个人物演绎里都看到自己,看到周遭的人,看到每一场华丽而颓废的诉说。人过中年,我们自己已经不是自己的,我们每天胼手胝足的不仅仅是柴米油盐。一个父亲,他告诉他的儿女,他说他累了,想休息一下。当一个搬砖的机会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卷起裤管全情投入。此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温饱,而是更多嗷嗷待哺的责任。当他咽下馒头的刹那,偶尔还有加点咸咸的泪水。就在前些天,我开车经过限速八十且空无一人的马路。我小心翼翼地将指针指向六十。我跟妻子说,如果倒退十年,我可以开到九十。确实,这三十公里的差距,就是这二三十年的岁月。每次分发工资时,我总会把每一块钱数好,像电影里的洪七,因为我们都明白,肚子很快就会饿了。人过四十,濒临中年,我们懂很多道理、看透很多迷雾,可就是迈不过纠结与恐惧的局限性。

我们天真地以为,放下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动作。可《东邪西毒》告诉我们,这是在自欺欺人。当洪七公和盲剑客举世无双的武功却换不回一餐温饱时,当欧阳锋和黄药师远走天涯却绕不过自己那座心坎时,我才知道,人过四十,人到中年,我们看淡一切,我们更需要这一切。

很多事情,看懂看透,于事无补。有的时候身为曲中人还不如初听曲中意来得洒脱。或许人到中年,迎来所谓的与世界和解,不过是新一轮对峙的开始。

人到中年,如何做到,人淡如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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