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b版:五里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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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爷爷的往事

蔡燕卿

草木在葱翠与枯黄间往返更迭,人间灯火通明又黯淡,耳畔的风早已不是儿时赏月时拂过的那缕。

十年了,我脑海里常浮现爷爷在旧房子厅廊中看书的画面:朱红沙发上,他整个人陷进去,左边身子倚着沙发扶手,右腿搭在左腿上,双手捧着一本《雪山飞狐》或《成吉思汗传》……读得入迷,读得忘时。

爷爷书读得多,通晓村落轶事,更深谙红白事习俗。逐年成长的印象里,常有乡邻踏进门槛来向爷爷请教婚嫁、丧事或祭祀事宜,爷爷会耐心地向人细说嘱咐;在人头攒动的红白场合中,总能捕捉到他忙碌的身影。在很长一段岁月里,爷爷负责起主事人家中所需物品的采购和祭祀事宜安排,无论红事白事,他都会尽心尽力帮乡亲完成一桩桩人生大事。结束后,办喜事的主人家会提上一包“五色”亲自登门道谢;办丧事的事主也会送来贡品或“鱼补饭”以示感恩。面对表达谢意的人,爷爷常推辞:“不用这样的,你们太客气了。”

年少的我曾以为,爷爷就是吃这一碗饭的。直到大伯、父亲与爷爷就这事起了激烈冲突,我才明白爷爷都在“白做工”。原来,随着爷爷年纪增长,而且伴有骨质增生,腿脚变得不利索,每每走路去市场采购,这对他而言是腰酸背痛、筋疲力尽的折磨。采购返程路上,爷爷常会倚在某处墙壁喘息好一会儿再回家。经过一段时间的较量,他不得不屈服于年老体衰,雇上三轮车来回,车费自己付,从没向办事的人家报过账,也从未与人提起。却有流言说爷爷拿主人家的钱,坐三轮车去采购赚回扣。想到自己的阿爸为别人忙里忙外,甚至倒贴车费,还被说三道四,兄弟俩就是气不过。在那个沉闷的夏日夜晚,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炮轰”爷爷,要求他不再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奶奶也抱怨爷爷爱管别人的事,一出门就是从早到晚,不见人影。爷爷默默地听着句句数落,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囔道:“我又没拿人家的钱,别人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这话一出更使大伯、父亲气得不行,严厉禁止他再“出场”。年逾古稀的爷爷,蜷缩在白色塑料椅上,努了努嘴,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像极了很多时候不争不辩的他。

随后的一两年里,凡有人请爷爷去帮忙,他便推脱身子不便,只给人家建议所需物品和物美价廉的商家之类的。随着时间流逝,兄弟俩才慢慢释怀。最后是二姑姑来力劝大伯、父亲:不要听外面流言蜚语,我们问心无愧就好,也不要阻止阿爸去做种福因、荫子孙的事,让阿爸活得快活些。他俩才不再加以阻止,爷爷又多少有出现在乡邻“人生大事”的场合里。

不久,爷爷迎来了他的杖朝之年,他行走时得拄拐了。家人担心爷爷出行安全,再次出言劝阻;乡邻看着年事已高的爷爷,也不敢请他到现场操持,更多是登门询问。再后来,爷爷持续生病,老是浑身乏力,书也读得越发少,常整天躺在床上,怏怏得如那年寒冬里的枯枝落叶。熬过严寒,爷爷进食却困难了起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一位族亲来看望时,惋惜地对父亲说:“你爸要是不在了,我们村里知道这些嫁娶风俗的人更少了,以后这些红白世事的老传统更没人接手了。”我瞬间心底异样涌动:受囿于自己的阅历,我对爷爷了解、陪伴得太少了。他是一本厚重的书籍,我翻阅的页面微乎其微。

2012年的4月春光和煦,爷爷过身时也如此平和。他躺在厅边卧榻上,刚和三姑姑算完买鸭蛋的钱。三姑姑转身和我父亲说了几句,再回头呼唤时,爷爷已经安详地走了。大限时刻于他而言,平如水,淡如菊。

犹然记得,爷爷离世之时,我内心生出荒芜茫然。从接到噩耗到整个丧礼结束,我流不出几滴泪水。反而在之后的时光里,在某个不经意瞬间,想起他看的书、说的话、做的事,常常鼻子一酸,眼眶盈热……我才明白是自己久久没缓过来“爷爷不在了”的事实,如今别梦依稀,思念羁绊,我唯有拼凑帧帧画面留存关于爷爷的事。

今日,斜雨穿街小雪临,草色枯黄流水瘦,我又想起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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