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多年前,第一次在晋江见到五里桥时,我一下就被震慑住了:天下居然有这么长的石桥!
是的,它像一道彩虹,恬然铺展城乡;又像一卷悠长的画卷,吐纳苍茫蒹葭。
五里桥是用花岗岩和沙石构筑的梁式石桥,横跨晋江安海和南安水头两重镇的海滩,始建于南宋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前后历经十四年告成。桥长2255米,是我国古代首屈一指的长桥,故有“天下无桥长此桥”的美誉。明清两代,均有修缮。近几十年来,国家几次拨款进行维修,保留原状。
想想看,这“长虹卧波”的壮景,至今已有八百多年了。八百多年,几度起落,几经枯荣,五里桥已成了闽南石文化的化石、桥文化的标本。
当地《私乘谱牒》记载,建桥用的巨石,居然多从对面的金门岛开采海运而来。在没有起重机的年代,千百个建桥者,只趁着潮落,奋力用一块块巨石砌起桥墩;又赶着涨潮,利用海水的浮力,将石板托起,依次铺架桥面。多少惊险、多少苦累,可想而知。就这样,人们长年累月地与风浪搏斗了十四个年头,终于完成了这座工程巨大的梁式石桥。我国著名的桥梁专家茅以升,在20世纪50年代视察五里桥后写道:“凡是到过福建的人,都会感到‘闽中桥梁甲天下’之说,确非过誉。”专家的这几句话,给了五里桥的建桥技术以很高的评价,也让后来者明白了五里桥独特的价值。
如果从桥头一走到底,像漫长的老胶卷,每一格都有故事。这也使我在后来的多年间,有机会去晋江,总要去五里桥走走。我也喜欢在桥上看风景,但见远山如髻,田畴如绣;清风拂衣,身轻如梦,心中有说不出的惬意。有几次,我注意到,桥上有许多侨乡亲人的远别、男女的相逢、老幼的扶持,更有乡亲结伴走向桥中拜谒神像的画面……说是长长的一座石桥,却能使遥远变得亲近,陌生变得熟悉,让生活的一切,都染上了世间烟火温馨的底色。
回想起来,五里桥给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一种敬重、一种自在。人行桥上,遇见来往的人,只需亲切地点点头,便有一种异乡的情意在心头荡漾。那时,你什么都可以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只让桥下流水滋润你的心田,滋润得你不想走,只想静静地屹立在桥上,把自己凝进桥上的图、水中的景。
其实,人都喜欢倚桥顾盼,凭栏张望。特别是在五里桥上,如果不算矫情的话,会觉得每一分钟的邂逅,都是八百年的守候。过去中国式的爱情,多数与桥梁有关,诸如断桥、鹊桥、廊桥……多少故事,迷离婉转,又会定格多少留恋的目光。有一次我也突发奇想:想象月下的五里桥上,走来一个穿着惠女服饰、唱着婉转南音的姑娘,把袅袅娜娜的身姿留在一卷空蒙的画里……
显然,那是心中一种诗的想象。现实中我能记得的,是我国现代著名诗人郭沫若,1962年冬游览安海时,曾写过一首《咏五里桥》的诗。诗曰:“五里桥成陆上桥,郑藩旧邸纵全消。英雄气魄垂千古,劳动精神漾九霄。不信君谟真梦醋,爱看明俨偶题糕。复台诗意谁能识,开辟荆榛第一条。”
诗人高度赞扬了闽南劳动人民的创造精神和大无畏气概,抒发了对民族英雄郑成功的崇敬之情。诗中所说“郑藩旧邸”,即指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建在桥头附近的故第。“明俨”是郑成功的字,“复台诗”为郑成功所作,寄托了他对祖国和故土的无限萦思。在五里桥一带,曾流传这样一首民谣:“石井郑国姓,安海去招兵;西桥放柴草,共同去抗清。”可见这一带人民对郑成功的敬重和爱戴。
历尽沧桑的五里桥,今天依旧以它伟丽的雄姿横跨世间,给人们多少奇伟的想象。然而,它更像一座历史的丰碑,记录着世代劳动者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卓越的才能。尽管,当今国内已有许多跨越江海的大铁桥、凌空飞架的立交桥等现代化桥梁,但海内外游人还是喜欢到五里桥寻踪览胜。当人们从桥南走到桥北的桥头亭,再转过身来,极目远眺一望无尽的长桥,更有仿如气吞长虹之感。
令人深感欣慰的是:五里桥以古桥梁建筑特有的价值,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之一。这是福建人民的光荣,也是中国人民的骄傲。(本文刊发于8月5日《福建日报》“武夷山下”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