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景典
初次见面,好像互相都没有留下较好的印象。
二十出头的我瘦黑瘦黑,头发长长的,不大修边幅,像是三十多岁,自然不是那种一眼能讨人喜欢的人;平时穿的又几乎是公司的工作服,看起来有点刻板;没买过皮鞋,总是穿别人穿过后送给我的已经起皱纹的那种鞋子。我的家底穷,可能她已有所耳闻。估计是这样,第一次到她家时,给我的脸色就是成不了丈母娘的样子。
那天,她刚从田地回来。赤着一双满是龟裂的大脚,走路风风火火的。锄头往地上“咯噔”一搁,菜篮往雨脚架一放,简单瞧了我一眼,打了个招呼,不温不火说了一声“你来啦”,然后摘下头巾,往水槽洗手去。心怀忐忑的我也就“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本已准备好的台词忘得精光。看来不是好伺候的主,顺着眼光我忽然冒出这念头。后面的事,自然是不知所以然了。
死缠硬磨到了提亲的日子,开始领教了准丈母娘的硬茬。大姆和二姆轻声细语说尽好话,平时就不善言辞的母亲憨笑陪衬着。“是查某(女儿)自己愿意,不然不想让她嫁那么远。”准丈母娘一句话以一压三,占了优势也给了空间。喜事的花包糖饼倒是很快定夺,聘金却不大好办。我厚着脸皮讨价还价,准丈母娘坚持不降标准,就只能顺着她的意。
人穷时,办法自然也多。送聘金的日子,好友和我过去。准丈母娘接过我奉上的大红包一掂,发现明显不对。“多少?”“一万元。”“不是说好一万五?”此时的气氛有点紧张,准丈母娘阴着脸。“这里还有。”我双手递上一张写着欠款5000元的条子,心里暗自再壮了一下胆。准丈人笑了,这位村支书意想不到准女婿的这个举动。我这人脸红也看不出来,反正有尴尬也是别人的事。
今后会有好果子吃吗?我寻思着。
可是,有些事情你真不必想得太多,惊喜会来得很突然。陪来的嫁妆有摩托车、冰箱、彩电、沙发等,家徒四壁变了样。准丈母娘成了丈母娘后,不苟言笑也成了和颜悦色。
有了这个种菜的丈母娘,我家的餐桌从此少不了最原生态的蔬鲜。青菜、花菜、黄瓜、番茄、萝卜、芋头、芹菜、白菜,四季时令,应有尽有,每一次我都满载而归。她知道我们邻村有碾米厂,稻子收割的季节,时常还会装满一袋刚晒好的新稻谷让我们带走。
为此,随老婆回娘家时,碰到丈母娘还在菜园,我就常跑去与她拉家常。欣赏田园风光的同时,也多了一份对母爱的敬畏。这位原来是童养媳的农家妇女,在这里成家,生两男育三女。她起早摸黑,日复一日,辛勤劳作,勤俭持家。
我成了丈母娘最能聊话的人。偶有心烦的事,她不和邻里诉说,却会搭车赶二十多公里路来和我唠叨。来时肯定顺带着大包小包,蔬菜或鸡鸭什么的。说完,心情舒坦,就又急着回去。让她留一宿,她说不行,得回家饲鸡鸭。这些鸡鸭不是要卖的,养大了,就全给我们这些晚辈吃。
后来,有了一众内外孙,每一次大家都回来时,甚是热闹。灶屋里早早就飘溢出香味,挑逗着唇舌。丈母娘忙这忙那,不亦乐乎。两桌家人开怀吃起来,唯有丈母娘每次端着碗筷站着。“你们吃,你们吃。”她总是这样乐呵呵说着,然后厅堂灶屋来回走动着,为我们添菜加汤。我知道,在她心眼里,再美的味道也抵不过这满屋其乐融融的场景。
我最爱的是那柴火灶炖出来的鸭肉,令人陶醉的香味卷舌难忘。儿子最惦记的是外婆闷的猪脚……
可是,老天甚是不公,与丈母娘相处的幸福突然被一场车祸毁灭。她每天载菜的嘉陵摩托车破碎飞散在公路……
此时,真不忍有更多的回忆。想起往事,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