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锻

弹指一挥间，退休近廿载。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听声音是年轻人。他自我介绍是某单位工作人员，说：“我在你家门口，有一份材料要送给你。”我回答：“我在外头，家里有人，放家里即可。”过一会儿，送文件的小伙子又回电：“信件已交给你家保姆。”我一愣，会不会找错门，我家哪有保姆。我回了一句：“是103室吗？”“对。”

办完事，我回到家，推开门，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撞击声。走进厨房一看，只见老婆正站在水槽边埋头洗刷着，旁边堆着层层叠叠的餐具、厨具。她头裹灰色的头巾，身披一条白色的围裙，围裙上隐隐约约可见斑斑点点油渍。见老婆这副模样，我情不自禁，“扑哧”一声笑了，难怪送信件的小伙子会把她当保姆。这也不能怪人家，他应该是觉得，两位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退休金也不低，请保姆是必然的。而且，我老婆这样子，不就是一副活脱脱的保姆形象！我开口问道：“有人送信件来吗？”“有，放在餐桌上。”我把刚才年轻人说的话转达给她，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老婆没有丝毫的不悦，而是淡淡地说：“我就是个保姆嘛！以后你每个月都要给我发工资。”

在我们家不要说请保姆，就是请钟点工，老婆都不肯。一家子的吃喝拉撒睡、茶米酱油盐，她全包。为此我少不了和她斗嘴。老婆说：“老人只要有自理能力，就要坚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等到有一天真的动不了，再请保姆也不迟。”她还有自己一套“理论”：做家务即运动，有利于把自理能力延续到最大极限。有一次，我在网络上看到一篇关于如何培养发展老年人自理能力的讨论文章。一位“高知”用一个故事来说明。他每周有三个晚上一定回家看独居的老母亲。不管有什么事，他都说：“不行，我今天得回家让我母亲给我做饭吃。”他母亲90多岁了，他为什么一定要让老母亲给自己做饭吃？他的观点是：“让母亲给我做饭吃，母亲就有一种成就感，觉得自己还有用，内心就有一种强大的气场，就不会变老。如果我要是请个保姆给她做饭，她可能早就不能生活自理了。”我仔细琢磨一下，这位“高知”的观点与我家“保姆”的“理论”不就是异曲同工吗？从此我不再提请保姆或钟点工的事了。

做家务只是我家“保姆”生活的一部分。她的晚年生活很丰富，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清晨，小区广场静谧而空旷，微风吹拂下，一群大妈大叔在悠扬音乐声中，打着太极拳，动作是那么娴熟、自然，宛若行云流水……拳友中不乏我家“保姆”的身影，她十几年乐此不疲，还曾赴海外参赛获奖。习练三四十分钟后，她就会急匆匆赶回家做早餐。她一星期有四个半天上老年大学，每次几乎都是小跑着去搭公交车上课。她还在原来所在学校退休教师协会担任会长“要职”。该协会有八九十号会员，会务工作还真不少，经常电话不断，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

前不久，上小学一年级的小孙女放学回来，噔噔地跑到书房喊道：“爷爷快看，奶奶上我们学校的视频了。”我点开视频一看，是“晋江市实验小学纪念建校115周年宣传片”。视频中有一个镜头：一名白发苍苍的老教师面带笑容，双手各牵着一名身穿校服、佩戴红领巾的少先队员的手，缓缓地走进校园。老教师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深情地凝视着那一间间教室，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孩子们围在老教师的身旁，听她讲述学校过去的故事。紧接着是老教师的特写镜头及清脆的话音：“我是晋江实小退休教师。菁菁实小园，浓浓师生情，坚守讲台二十余载。回忆与实小学子的幸福时光，是我一生最大的财富。”

那位老教师的镜头虽然不长，但她落落大方，真实自然，看不出有表演的痕迹。她，就是我家的“保姆”。我都不知道她有这样的艺术天赋。

这个视频被成千上万的实验小学家长、校友转发，阅读量非常高。那些天，很多相识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您爱人上宣传片了！”看来，我家“保姆”很快要成为“网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