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芹
立秋是秋天的开始。宋代,立秋这天要“喊秋”。宫内要把栽在盆里的梧桐移入大殿,待立秋时辰一到,太史官便高声奏道:“秋来了!”奏毕,梧桐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一叶而知秋,以寓报秋之意。
幼时,我也学太史官,立秋这天跑到天井的梧桐树下,喊上一嗓子:“秋来了!”但喊完,并未有叶子落下。梧桐叶有个性,它虽在秋天落叶,却不听我命令。当然连续喊,喊上半天,肯定有叶子应声落下。小孩子哪里有那耐性,从地上捡几片落叶,夹在课本里,跟同学吹牛,说是自己喊下来的。
参加工作后,立秋成了心理安慰剂。立秋一到,天气渐凉,和酷暑的斗争终于告一段落,一夏天的懒散就此收敛,工作、学习计划提上日程。
秋风一吹,忽然故人心头过。立秋这天,思绪不受控制,会格外想念远方的同学、朋友。那是个车马慢、书信远的年代,交通不便,书信是主要联络方式。
近处的朋友,招呼一声,便可聚在一起谈心;远处的朋友,就得靠写信倾诉。立秋这天,我会写两封信,一封写给在外地工作的发小,另一封写给家住山里的表姐。
夏天炎热,无法静心写信,一夏天都没好好坐下写一封信。立秋了,晚上凉快了,心也静了。油灯下铺开信纸,写长长的信,写刚刚逝去的夏天发生的故事、藏在夏天的秘密。那些不能与外人道的心里话,都如泉水般汩汩从笔尖流出。
夜深写完,将信叠好。将白天捡到的梧桐叶,写上一个“秋”字,夹在信中。次日,邮递员来村里送报纸。将信托付给邮递员,看着他跨上大金鹿自行车,一溜烟驶出胡同,那个绿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才收回视线,返回家中。
年年立秋这天都写信,发小、表姐和我心有灵犀了,她们的信几天后也会飘然而至。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开信封。信里也夹着梧桐叶,虽然天下的梧桐叶没什么大的差异,但此地和彼地,不同地理位置,树叶也携带了那个地方特有的气味和山水。在我眼里,它们是不同的。收到它们,便感觉像收到了异乡的秋天,心里荡起欢快的涟漪。
发小和表姐,一个在城市,一个在偏僻山村;一个条件比我优越,一个条件远不及我。但她们的立秋来信却有相同之处,都是记录夏天的故事,有开心也有悲伤,有欣慰也有困扰,结尾也会自己宽慰自己:秋天到了,又是个新的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自我激励,也是互勉。
后来,通信发达了,信件退出了人们的生活。立秋这天,和老友打电话、发微信,或视频聊。扯得再远,总不忘说一句“立秋了”。此话一出,顿感清凉。
丈夫会总结,说我从纸上“喊秋”,发展到隔空“喊秋”了。
其实我们家的纸上“喊秋”并未停止。立秋这天,丈夫会在书房铺开宣纸,写字画画。写“故人千万里,新蝉三两声。”“露簟荻竹清,风扇蒲葵轻。”“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桐月明中。”画秋风秋月、红叶寒鸦、接天莲叶、秋粮入仓……秋天才开了个头儿,秋景早迫不及待跃然纸上了。
发小说,当感觉生活平淡乏味时,就去看看野外的风景。单四季轮回、节气更替,大自然起伏变化的风景就足以让人心生美好。
秋天的傍晚,在凉爽宜人的夜色中,泡杯茶、捧卷书,秋天在书香中一页一页打开,也算是一种升级版的纸上“喊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