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琴

春有百花。花似乎是春天的主角，一片花飞减却春。花开花落，减着飘着，时光的脚步跨入长夏。满目青青绿绿、深深浅浅，在大片的青绿之中，一丛花、一朵花蓦然跃入眼帘，像一个活泼调皮的孩子，看一眼，淡然一笑。不像刚步出萧瑟冷寂的冬时，一朵花便是一束温暖明艳的火焰，带给人许多惊喜。

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可见，夏天的花儿和春天相比，绚丽璀璨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走过芳春，看过百花，嗅过汹涌的芬芳，人们产生了一点审美疲劳。好像爱你的人每天给你煮一个鸡蛋，时间长了，你从最初的感动到后来的理所当然。三春花过，夏花开放，有什么稀奇，不就是花开吗？

小区的中庭颇大，夏天花树繁盛。我绕着楼栋散步，常有不同的花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绊住我的双脚。我便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走近它们，将它们定格入我记忆的相册。

同我一样喜欢看花的，还有一位老人。一头如雪的发，纹丝不乱地向脑后抿着。每天黄昏时，他像清点自家养的鸡鸭鹅，凑近这丛花嗅嗅香味，贴近那簇花看看花瓣花蕊，仔细查看经过一天的阳光或风雨，它们是否容颜依旧，还是绿肥红瘦。

他靠近金脉美人蕉时，低着头。挺拔的美人蕉，像他俊美的孙子，叶色黄绿镶嵌，富有纹彩，金叶宽阔呈扇形，绿纹一圈圈满布，叶子片片上举，托举着一朵朵红艳艳的花，惹眼极了。他宠爱地看着花朵昂着头，像金色的波浪，涌动着自己的快乐，断然不肯淹没于绿色的海洋中。

走近紫色满天星时，他蹲下身子。星星点点的紫花，在一排排的小叶子中间，淡雅别致。他久久地凝视着它们。微风拂过，绿枝摇曳，紫花点头，好像天上的星星掉落在地上，闪烁着动人的光；又好像无数生动的眼睛眨呀眨呀，让人陶醉。我猜，在他眼中，蓬勃散开的紫色满天星是邻家的一群小孩吧，天真活泼，惹人怜爱。

荷花玉兰太高了，他便仰着头观望。有时我会产生错觉，觉得他那一头白发就是盛开的荷花玉兰，高高地顶在枝头。洁白如凝脂的花瓣，不染尘埃，仿佛以这样雅致、纯洁无瑕的姿态，向人们宣告自己的存在。

有一户人家住底楼，门前栽了几株月季。月季终日开着碗口大的红花，硕大丰腴，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走近它们，低下头，那火焰似乎点亮了他的热情。他嘴角的纹路一条条舒展开来，仿佛花儿开在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

有一天，我凑近月季拍照。种月季的邻居笑盈盈地看着我，说：“好看吧？”

“真好看！瘦小的枝条竟然开出这么大的花！”我由衷地赞叹。

受到笑容的鼓舞，拍完花的我并不急于离去，向她说起那个爱花的老人。

“他啊！你不知道吗，他患眼疾失明好几年了。”

“他竟然每天都来看花？”

“是的，听说他是一名教师，儿子在外地工作，老伴过世后他一个人居住，失明前就爱花，失明后似乎更爱花了。”

再看到老人时，他脸上和花一样的纯净、明媚，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只知道，每一朵花都是倾尽一世的繁华，倾情绽放。

原来，那位老人也是。繁华过后，依然热爱生活，如夏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