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b版:五里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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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

姚雅丽

一路捡拾,一路丢弃;一边遗忘,一边叠加记忆。光阴让记忆蒙了尘。匆忙中,忘了曾经含笑凝望的你,忘了和月亮说声我想你了。我在“年”的催促声中,仿佛在逃离,仿佛在奔赴。世事如梦中花,在一圈圈雕刻的年轮中模糊,仅剩舌尖,记挂着童年时年节的欢愉。

过年,意味着大人们得使出浑身解数,倾尽一年积攒,杀猪宰鹅,蒸龟做粿,应对世事万千,犒劳各路神仙,也安抚一大群张嘴能把一座山一口吞下的儿女们。

腊月的风刀子般刮过,却送来按捺不住的喜气。当然,这是对小孩子而言,大人们糟心的事忒多。快过年了,睁眼闭眼都要钱。我们可顾不得父母拧成一个结的眉头。看着母亲把蒙了一层灰的蒸笼、吊篮、箩筐抬到古井边刷洗、晾晒,我们的味蕾就泼剌剌地跳荡起来。

母亲把糯米、糙米、黄豆、面粉、地瓜粉一缸缸、一袋袋搬出来。在把它们倒出来、淹入水中的那一刻,不知是灵魂的回归还是生命的将逝。但不管何去何从,至少这一刻,我们为它注入了欢乐。

糯米、糙米、黄豆们历经一遍遍浸泡、淘洗后,已有了转折和期盼。静候多时的石磨已“吱呀吱呀”地转起来,在碾磨与流离中,米浆、豆浆乳汁般地流进滤袋里,再放到大石块下,又是一番碰撞挤压,水被沥出去,白如脂玉的粉块被甩到大竹匾里,加上适量的糖、面引子,在来来回回的搓揉中,粉末们彼此渗透、交融、胶着,从而产生了联想,催发了新的情节和内涵,有了脱胎换骨的前奏。

这是龟粿的皮,此刻已揉搓得又Q又韧,泛着亮光,坐等馅的大驾光临。皮是精气神,花样百出的馅则是底气和内涵。肉馅、菜馅、韭菜馅、香菇馅、花生芝麻馅、豆沙馅……母亲把各种馅一字儿排开,我们就等着见证奇迹了。

母亲掰下一小块面皮儿,一摊一拉一捏,皮立马薄得像豆蔻少女的脸。用汤匙挑了馅儿放进去,包严实,捏均匀,不露馅。放到抹了油的形状各异的龟印上,手指轻轻压出样儿,就变出了不同形态,像戏里的生旦净末丑。把印好的龟粿轻轻取下,放到剪好的甘蔗叶或芭蕉叶上,放入蒸笼中,排满了龟粿的蒸笼一格格抬起,放到大铁锅上。灶火快活地亲吻着锅底,大锅水已煮沸,火燃如炬,蒸汽腾腾。半晌功夫,龟粿新鲜出笼,还冒着热气。等了半天的小毛孩们急飒飒地抓一个放嘴里嚼着,那鲜香嫩滑梦幻般袭来,冲击着你的味蕾,充盈着你的心坎。通过舌尖,你才能读懂宇宙天地间渗出来的百般滋味。

你也看到了,蒸龟粿当真是一场硬仗。当然,磨豆腐、压豆干也是技术和体力的双重考验,而做芋丸、搓鸡卷配料多,工序烦琐,更是高难度动作。选材、泡洗、削切、剁搅,大汗淋漓、腰酸背痛是免不了的。可那种踏实的甜蜜感、幸福感无处不在,你醒着、梦着,举手投足都是挥之不去的香味儿。我们一群熊孩子猴儿般窜来窜去,顺手牵羊抓个粿、拈个糕塞嘴里,大人叱喝着,粉末在娃儿身上印出一个个大大的巴掌印。一格格、一笼笼、一箩箩的龟粿、碗糕、芋丸、肉丸、鸡卷、炸粿、糖粿、炸枣、肉包、菜包……像摆龙门阵一样在厨房、廊道上摆开。蒸汽腾腾,笑语盈盈。我们的眼眸、心尖、脚步、呼吸,都不可抑止地沾染了年节的喜庆。

这是一场万象共赴的美食盛会。众菩萨、诸仙家C位出场,操持这一场狂欢的大人们也占一席之地,翘首盼了经年的娃儿们也不时博出位。阳光欢欣跳跃,云朵在风中歌唱,一池碧波也漾着笑意,连地里的庄稼、园子里的果蔬、房前屋后的草树,也明媚鲜翠着。天上人间、人神共欢。

人生在世,苦乐参半;过年过节,百味交集。以过年的名义,用美食为诱饵。把一年的积攒和收获都抖出来,每一道美食莫不深藏着俗世悲欢和天地要义。我们不说,舌尖已知晓。

远去的时光在长久的静默中更加深沉了。追忆这一年,甚至往前追溯若干年,仿佛每个日子都辛劳而茫然。我的指尖涂满沧桑,无以抚慰岁月,只能借舌尖的记忆,一路穿行,回归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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