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b版:五里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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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扁担

骆锦恋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小零食都是从邻家阿婆的担子上买来的。我读小学时,阿婆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她总是挑着两个篮筐,上面用米筛盖着,放学时,在学校的门口静静地坐着。买的人很少。我总是在觉得自己很“富有”——富有到可以挤出一毛钱买个地瓜饼的时候,在阿婆那边犹豫再三,才光顾一次阿婆的担子。阿婆不急不忙,不管别人买不买,她总是静静地、笑着看着我们。她认识我的祖母,经常与我笑笑,算是打招呼。

阿婆的担子里有地瓜饼、炸米圈、米糕……大多是手工制作的小零食。有时,阿婆也会挑着这个担子,在村子里边走边卖。阿婆没有吆喝,没有用小喇叭,慢慢地走着,遇到有需要买的,停下来,打开篮筐,让人慢慢挑;碰到挑了半天不买的,轻轻盖上米筛,继续挑着担子往前走。碰到熟悉的朋友,阿婆会放下担子,与她们坐在路边,唠嗑起来。半天过去,朋友走了,阿婆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阿婆有好几个孩子,听说都住着很大的房子,家庭环境都不错。阿婆就是想找点事情做,那个担子阿婆从年轻的时候一直挑着到年老。

阿婆是哪一年去世的,我不知道。二十几年过去,我想起她,已经记不起她的长相。她从容的步伐,轻微摇晃的担子,和我见过的商贩都不一样。阿婆那份行走的淡定,是我一生都羡慕的。

曾经,母亲一年要饲养好几轮的鸡鸭。因为猪肉贵,一个七口之家实在是吃不起。自己饲养些鸡鸭,还有蛋给小娃儿吃,逢年过节也能加餐。母亲有时会给母鸡整个窝,让它孵小鸡,可是这样孵出的小鸡毕竟不多,而且,需要很多时间照料。于是,更多时候,母亲会找卖鸡鸭的小贩购买已经有点个头的鸡鸭。

卖鸡鸭的小贩是个挺时髦的大叔,穿着整整齐齐,头梳得油光发亮,踩着双布鞋,用长长的竹竿挑着两个大大的筐子。筐子里装着挤来挤去、吵闹不停的小鸭、小鸡,上面用纱布盖住。大叔是个大嗓门,老远就能听见吆喝声:“卖鸡卖鸭啦,卖鸡卖鸭啦……”到院子里,见有人在家,他放下扁担、箩筐,抓几只小鸭出来,撒几颗饲料,鸭子就在院子里欢快地吃起来。小孩子都拥上来看。母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会走过来,询问品种、价格、饲养时间。大叔记得客户家大概什么时候又需要买这些小鸭子,他总是把时间掐得很准,每隔一段时间,小鸭变成大鸭子再变成口粮以后,他基本就会出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叔的扁担不见了,他骑着一辆摩托车,头发少了却还是和从前一样梳得光亮。摩托车的两旁绑着两个箩筐,还是装满小鸡小鸭。大叔来的时候,先吆喝两声,然后把摩托车的声响弄得很大,算是另外一种打招呼的方式了。

那些流动的扁担上面,不只有小鸭子,还有衣服、水果、冰棍……卖衣服的阿姨,变魔术似的,总能变出四季的衣服。母亲买衣服的频率很低,一年顶多一两次,我倒是因为同学的母亲是卖衣服的,经常看见她母亲给她装扮得像小公主一样。也许,卖衣服的阿姨,她的袋子里也是有些漂亮的小孩衣服,只是我没见过,我买新衣服的频率似乎和母亲一样。

惠安女挑石头用的,不叫扁担,闽南话叫“竹扛”,普通话叫什么我也不懂。我只知道是用竹子做的,圆圆的,直径比拳头粗。惠安女挑着“竹扛”的两头,中间用很粗的绳子捆着石条。我们家盖石头房的时候,那些“做小工”的邻居,在包工头的安排下,有序地把石头扛到相应的位置。有时候,石条很长,男女工人都要来帮忙。他们分成好几个序列,听着口号,一起把石头扛起来,踏着长长的梯子,把石头挑到楼上。烈日下,皮肤黝黑的他们,“一二三,一二三”的口号,伴随着如雨的汗水,揪着我懵懂的心。我总是不能理解,这样简单的竹竿、绳子,如何能把那些长长的很重的石头安稳地移来移去,我很担心。我的担心也是有由来的,曾经有我熟悉的人,在某一次建房子时,就不小心被砸断了腿。竹扛是会滑的,然而就是这些会滑的竹扛,陪着惠安人走过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

母亲曾经有很多扁担。花生成熟的季节到了,母亲把成捆的花生,连带根茎、叶子、果实一起挑回家。我们兄妹几个,大的帮忙挑一点,小的就在家里,等着把花生果实从根上择下来。那些带着土的花生,堆满整个院子,最后变成两堆——一堆花生,一堆花生藤。母亲挑着花生去变卖,我们把花生藤晒干来当成煮饭的柴火。地瓜成熟的季节到了,母亲把地瓜装在麻袋里,挑回来,再把地瓜藤也一捆捆地挑回来。地瓜变成口粮,地瓜藤条也变成煮饭的柴火。小时候,我最不喜欢地瓜藤,一捆捆的,特别难拆开来。煮饭烧火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是在跟地瓜藤较劲。遇上没晒干的地瓜藤,怎么也点不开火,那种挫败感,和在考试中遇到难题一样难受。

母亲的扁担挑花生和地瓜的频率渐渐变少了,因为有人给她推荐了独轮车。这是小时候我见过的比较管用的交通工具之一。一个轮上六个铁铸的框,可以把东西成捆地绑在上面,也可以放几个桶在上面,这样一来,肩膀就解放了许多。母亲更多地用独轮车来载那些农作物,有时,我也能看见邻居家的孩子,坐在独轮车上被推回来。我曾好奇地试过能不能推动那车子,那时候的我和弟弟都驾驭不了它。其实,它更多的需要平衡力,我们还平衡不了。用惯了扁担的母亲,却很快适应了。我用不了母亲的扁担,也不会用母亲的独轮车,母亲的平衡力似乎永远是我难以企及的。

小儿吴一一曾经问我,什么东西贵,什么东西便宜。我想了很久,告诉他越稀有的越贵。扁担稀有吗?我听到了脚步声在我内心深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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