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燕卿
它是一种藤蔓植物,认识它,是在一个仲夏日,在朋友游泳馆的后花园里。
多年前,看到“一帘幽梦”时,直感它就只是个人造词汇,表示梦幻的意境。初识,容易自以为是。先入为主,缩放了双眼与心灵的空间。云雾迷蒙中,看人事物,免不了小家子相。
一开始有多无知,后来就有多震撼。截取年光影像,是一场奔赴“铜壶煮茶,烟火夜色”之约的邂逅。
那日傍晚,天边云霞燃烧得绚丽,醉人眼眸,脚步有了停留的意思,是心上拥有终点的行程,将诱人的美丽背过身后。进入游泳馆大门,左侧是条三米左右宽度的通道。迈步其中,玫嫣、粉白、鹅黄缀了一路步调,像是三角梅,也似绣球花,记不清了,是因为许久没在纷繁而相似的日子里遇见弄泥侍花的雅趣,物主还是一位略显“粗犷”的爷们。意想不到中,总要丢几分心思。
初次到访,走得有些拘谨,怕错过聚会点,吹来的风也调皮。待到拨开遮挡视线的发丝后,便看见夏风踩着班得瑞《春野》的节拍,邀请排列有序的细藤条共舞一曲。它们轻舞飞扬,一会儿朝东,一会儿往西,不像水晶球里的芭蕾舞者般娇贵典雅,却多了自由自在的意境。整个廊架碧色摇曳,藤舞曼妙,“一帘幽梦”浮现心头,我想只有它能够匹配眼前风光。
这时,朋友唤了声。踏进,帘下已有四位熟人。他们惬意地将身子藏进靠背椅,轻快地说着话。红泥炉上冒着灰白轻烟的铜壶正微微吹开壶盖,烧烤网下的木炭裂开颇具有艺术感的纹路。主人家正在摆弄铜壶四周用竹签串着的鲜虾,虾儿泛出粉橘色泽,虾背上的黑线若隐若现。一旁的户外玻璃圆桌上摆着诸多零食、汽水。主人招呼我坐下,我边回应边将挎包拿起,放在椅背处。还未完全坐下遂又起身,走近右手边那株牢牢扎入泥土中的枝干。确切地说,这枝干,其实是一组破土而出的气根。它们缱绻互绕成麻花绳姿态,朝着天空方向攀缘而上。在方形棚架上,它们向四周长出光滑无毛、纤细的枝条,纵横交错地蔓延着,末尾的根须柔软地卷着圈圈。长心形的绿叶片生长在枝条上,叶缘为锯齿状,层层叠叠,几乎包裹住了棚架的轮廓。阳光覆盖时,地面散落着点点碎金,是早春微醺的温度;月色倾泻时,片片清辉娇羞动人;再有淅淅沥沥的雨水光临时,也不怕沾湿了衣裳。住满了玫瑰、七里香、石榴树、西葫芦等的庭院里,这一席绿廊架无疑最引人注目。
而它最与众不同的是,在枝条的茎节处长出了不分枝的细长气根。这些气根一一垂悬于棚架下,此刻已被修剪得齐整,均长大概是1.5米。我估摸着有数百甚至上千条。它们密密麻麻排列开,形成别致的帘幕景观。风起时,翩翩起舞;风停时,娴静于世。一动一静皆如梦如幻。
我的目光穿过鳞次栉比的细枝嫩条,浮想联翩。“好有意境呀!这是什么植物呢?”
朋友颇为自豪地说:“一帘幽梦。我网上买的,没想到很好种活。还不到两年时间,这些根须有的都长到地面了,要经常修剪……”
如数家珍的介绍还在继续,我却被这名字吸引,疑是朋友自己取的雅称,再次问道:“这藤蔓叫什么名字?”
“一帘幽梦呀!”朋友加强了语气。
瞬间,我懵了一下,缓过神来:“这也太名副其实了吧!”内心霎时装进满满惊喜、波动:是什么样的造物主,能将美的姿态和名字搭配得如此巧妙、独具匠心。想起过往的浅薄,略微羞赧,更为当下胜景所折服。
天色愈加深情涂绘,炉火上的虾已经换过了一批,还放着几块掰开的紫菜。朋友再次招呼我坐下,递给我一根虾串。置身偶有微漾的帘幕下,我们剥着烤虾,饮着汽水、茶水,啃着烘烤过的脆紫菜,闲聊起各自生活里的见闻。不多时,夜色溜进了庭院,爬上了一帘幽梦,投下阴影。朋友开了灯,垂着电线的一盏正悬挂在绿廊架正中央,另外两盏安置在墙上,分别从东边和北边射向“一帘幽梦”,形成三光交集的舞台。抬头看,才发现“一帘幽梦”气根新长的尾部呈鲜红色,往上点是黄绿色调,再往上到靠近茎节处的是拥有金属光泽的棕色。整串气根上下颜色不同、层次缤纷,更显风情。突然间,我脑海中闪过几张好友的面孔,若是论并肩携手走过的岁月,都是突破个位数的。最初是热情地相识、结交,鲜红般热烈;熟悉中互相认同、促进,似绿植富有生机;久之的彼此,就如棕褐树干般可靠。循着意象,即景生情,植物与人群都可亲可爱。
后来又访赏过两回,也不时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晒出的藤长藤短、花开果圆,配上几杯清茗,或几个玩闹的孩童,或一辆嘉陵摩托车……具象了优游岁月的恬静,不免佩服其“匠人”心思,用一帘幽梦完美地构建出“一帘幽梦”。日子细密而真实,平静而美好。
瞻望咨嗟,我的小镇里,必定藏着许多处“一帘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