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b版:五里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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磅礴大气梧林厝

洪桂珠

小雨嘀嗒嘀嗒,流年烟火,小巷中那层层叠叠的闽南红让初来乍到的我安心!

停车于梧林村的小巷,撑一把伞,沿着悠长曲折的村路,一步步接近安躺于岁月深处的老厝群。因为天气原因,村路上行人稀少,整个村落处于一片静谧之中。

走了几户,发现这里的房子大都有人住,站在门口,能听见东西厢房里传来的谈笑声,横梁上有燕子啁啾,乌黑的大门上站久了的是尉迟恭和秦叔宝的横眉怒目像。待我轻轻推开虚掩着的边门,偷偷往庭院里觑了一眼,只见天井的房檐上正往下滴着水珠,一株株绿萝被洗得油亮亮的,过道里阴晾着家常衣裳,一把雨伞兀自倚在木门上还滴沥着水呢。

我就喜欢这生动的烟火气,便又马上想到这样的雨天躺在那阁楼的老眠床上,会舍不得睡去,于是凝了神听那瓦片上空灵的雨声,听屋脊上的雨水汇在檐槽里哗哗流,听着听着,便在这嘈嘈切切的天地与老厝的应答声中进入黑甜乡了。

抬眼见一奇景:树屋。

那是多少年的游子不再归来,房檐上的榕树肆无忌惮地生长,伸进老屋的每个房间,牢牢地守护着老屋。又是过了多少年,主人还是没有回来,榕树便有些不放心了,遂决意替房子的主人承担起守望老屋的重任,风雨不知年。

站在这座大厝前,那榕树的枝叶就在头顶蓊蓊郁郁,叶隙里满是白色的小果。它结了多少回果,它守望了多少年?这一切,只有门外的老井知道。

老井,石井箍上的一条条勒痕还在,井桶却已沉进了时间的涟漪。流年未逝,夏日成叠溜走,砌井人变成了汲水人,汲水人也去了番邦,徒留一井的思念。

只要老榕还在,就没人敢动这座房子,老井、老榕、老屋,就这样默然相陪。老榕给多少个闷热的午后带来了清荫,八角井叮咚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我想,它们会这样痴守下去,偎暖一个又一个世纪!

终于见到曾经被誉为泉州南门外的地标性建筑的五层大厝,坐北朝南,是旅菲侨胞蔡德鑨于1936年所建,也可算是百年老楼了。从楼下经过的老人风轻云淡地告诉我:“这楼聘请了英国设计师设计,又由上海租界派遣了100多名建筑工人日夜加班建成。”

但这座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高的番仔楼竟然至今没有装修,依然保存着当初刚刚建成的粗坯,原来这背后有着一个惊天的壮举:此楼主体完工后,也正是日本侵华战争爆发之时,蔡德鑨及他的整个家族都投身到抵御外寇的斗争中,蔡德鑨做出了一个惊人决定:豪捐万千家财于国家!这便是五层大厝未能装修的原因,一种深深的敬意由内而外萌生,柔软从我的内心升腾起来,这座房子就这样以它特有的“赤子之身”见证着一颗朗朗的爱国心。

就这么发了会儿呆,心潮有些起伏,抬头看天,雨散云收。沿着石板铺就的小巷歪来拐去,稍稍停驻,便见一幢哥特式建筑的倒影暖暖地在脚下的水洼里呈现,原来是村里的旧学堂,清水红砖砌就,两进三开间,有阁楼,有空中泳池,是带有戏谑性的西班牙风格,在《堂吉诃德》里见过的。

楼房内部是素雅的水泥墙,纵使时光流逝,古朴本色依在,仿佛有琅琅书声飘出窗外。当年,孩子们就在这样的洋楼里读书,那是多么独特的人生第一课。

这座楼房本是旅菲侨胞蔡顺意的私人宅邸,也是日军侵华之时,蔡顺意将用于内部装修的银子全数捐给了抗战事业。新中国成立后,他的家族又将该楼借给梧林村当作学堂,这一借就是几十年光阴,直到1987年村里的新学堂建成。

面对这“朴素的容颜”,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五店市的“朝北大厝”,那是整片古厝群里我最喜欢的一幢。门前没有铺设大气的石埕,没有高高的台阶,甚至整幢大厝的所有门窗木墙也都没有油漆。能盖这样的官式大厝在当时一定是大户,他不缺这些钱,唯一让人唏嘘不已的理由竟是就在房子将要建成之际,抗日战争爆发,主人便将剩下的所有积蓄全都捐给了抗战事业,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当时他想的也许就是:国之不存,家将焉附!

没有装修是这几幢古大厝永远的缺陷,但我想,如果这是一个缺陷,那是一个美得让人落泪,大气得让人澎湃的缺陷!

它们都有相似的经历,都有相同的“赤子之身”,都为大气的晋江人所建,那些未油漆的木构件,那些未整修的墙壁,那些未铺设的门埕,都明明白白地镌刻着两个字——乡愁!

“三栋楼”“修养楼”“朝东楼”“长程小筑”“百福墙”……九十九幢,九十九个独特的名字,九十九颗思念的心,可以写九十九个故事吧,不,那是无穷无尽的故事,无穷无尽的神秘悠远。

当我再次看向梧林村时,那些老厝群也看着我,我们长久对视,心中油然生起的是“磅礴大气”四个字,这也是我觉得梧林与别地的古民居最大的不同之处,不仅在于外表,更在于气质。

是的,磅礴大气,永不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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