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b版:五里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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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桥遐想

倪怡方

站在安平桥的石板上,脚下是八百多年岁月夯实的沉默。潮声自远处漫来,裹挟着咸涩的海风,拂过桥墩上的牡蛎壳,窸窸窣窣,仿佛在低语那些被浪花卷走的故事。

这座桥,曾以五华里的身躯横卧海湾,将晋江安海与南安水头连作一脉,如今虽褪去波涛的簇拥,却仍如苍龙盘踞,以石骨为脊,以沧桑为鳞,在时光的褶皱里静候一场跨越千年的重逢。

南宋绍兴八年(1138年),泉州港的桅杆如林,商贾云集,海风里卷着胡椒与丝绸的腥甜。安海与水头隔海相望,潮涨时舟楫难渡,潮落时泥泞难行,商旅的叹息与货船的搁浅,成了海湾上最刺耳的悲歌。僧人祖派立于滩涂,望着鸿沟般的海湾,心中萌生一念:若跨海筑桥,岂非解万民之苦?他与富商黄护、僧人智渊合力倡建,募资筹工,以“睡木沉基”之法,将松木排沉入淤泥为基,再垒石为墩,借潮汐之力浮运千斤石梁。可惜天不假年,祖派与黄护未及桥成便溘然长逝,留下半截残躯,如断弦之琴,悬于波涛之上。

十四载光阴流转,泉州太守赵令衿接过遗志。这位曾因直言遭贬的“血性”官员,与黄护之子黄逸、匠僧惠胜续写传奇。他们以船形桥墩分流水势,以牡蛎固基抵御风浪,终在绍兴二十二年(1152年)将长桥贯通。自此,商旅车马络绎于途,安海港的货物经此桥直抵泉州腹地,再随帆影远播四海。桥头瑞光塔矗立如笔,为夜航的商船引路,塔影与桥身共沐月色,绘就一幅“市井十洲人”的繁华长卷。

更有乡贤故事让人津津乐道。黄护父子两代接力,散尽家财,只为桥通南北;赵令衿三起三落,仍以铁腕续写传奇;惠胜以修州学之才,将桥墩筑成抵御千年的堡垒。桥中亭前的护桥将军石像,披甲执剑,目光如炬,恰似这些筑桥者的化身。

八百多年风雨剥蚀,长桥几度倾颓。明万历年间地震摧折桥板,清康熙时海寇焚毁亭阁,至近代更因海湾淤塞,渐成“陆上桥”。郭沫若曾叹:“五里桥成陆上桥,郑藩旧邸纵全消。”昔日千帆竞渡的盛景,化作桥畔芦苇的萧瑟。

然而,文物的命运,终须系于人心。2016年,安平桥跻身4A景区;2021年,泉州申遗成功,长桥作为“宋元海洋商贸中心”的见证,重获世界瞩目。政府以“最小干预”为原则,用碳纤维加固桥墩,以古法围堰修缮,既护文物本真,亦留游客通行。桥头广场新栽的花木五十株,春来如云似霞;瑞光塔下,老者对弈,孩童逐蝶,市井烟火与历史余韵在此交融。

如今的安平桥,不仅是地理的坐标,更是文化的渡口。海外游子归乡,必来桥上走一遭,摸一摸凉爽的桥栏,听一听熟悉的潮声。那些散落东南亚的闽南语歌谣里,总有一句“五里桥头望故里”,将乡愁揉进石板的纹路。而桥下的湿地公园,鹭鸟翩跹,碧波荡漾,仿佛古老血脉中涌出的新泉,让沧桑与生机在此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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