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

小区近旁有个方形广场，广场台阶前面有两株挺拔的凤凰树，花开之时，火树红花，彤云飞渡，书上记载“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名不虚传。冬日暖阳，横枝翠冠，树影婆娑，依然赏心悦目。无论夏风习习，还是冬风凛凛，夜幕降临，月儿弯弯，凤凰树下都聚集了一群妇女跟着舞曲在手舞足蹈。她们年龄不齐，穿着各异，整齐一致地比画着、跳跃着。这青春舞曲，这生机蓬勃的身姿，成了夜晚小区习以为常之市井景象。

每次经过，这“咚咚”鼓点直让人心跳，与这凤凰花木的清影秀朗似乎有点不搭，总觉得这曲调打扰了凤凰木的清净。我不反感运动，毕竟人至中年，深知运动是生命健康的加油站。全民运动风行下，人们纷纷走出家门，选择各自所爱，发挥各自所长，尽情挥洒汗水，释放紧张工作的压力和琐碎生活的烦恼。这广场舞，要求不高，手脚能动弹都可挥舞，无须教练的督导，随时可以加入行列。广场舞欢乐，乐在自由自在，乐在不分男女老少，不分身份高下，西装汗衫从来就不是门槛。只要声音不嘈杂，不影响居民生活，我想这项运动应该是街头巷尾大众的最爱。

现代人工作压力大，找到一款适合解压的运动方式并不容易。时间限制，因为加班常态；体质限制，因为久坐不适合高强度运动；心情受限，因为抑郁焦虑需要放松发泄。白领阶层的运动项目，多是瑜伽、形体训练等，再不济就晨跑。跑步简单又高级，简单在于有腿、身体没大碍就可以，高级在于这项运动让人觉得自律了得、体质了得。我在健身馆选择了瑜伽课程，三年运动，收获颇丰。随后，工作时间上无法调配，不得已放弃了。

在一个曾经是瑜伽伙伴的小姐妹建议下，我试着加入她们的广场健身舞行列。这群中年少女，十几个人抱团，一曲一曲练习，一支一支揣摩。几个年轻窈窕的做了领舞者，像模像样地组织了一支健身舞队，每天收束了一天的劳作生活之后，在这凤凰树下，舒展肢体，享受大众艺术的熏陶，自得其乐。这活力四射的乐曲舞姿，吸引了小区附近不少的妇女姐妹，个别大爷大叔也来凑热闹。于是乎，一支老少不齐、男女不等的广场舞团成立了。

凤凰树下，月色撩人，我跟着老少姐妹们挥舞着手脚，不觉得别扭，亦不觉得嘈杂，只觉得舒坦和安心欢快。这些舞友，一个手脚略显僵硬，大概是有了好几个孙子的阿嫲吧？可岁月拦不住生命的活力，她的每一个动作，认真看起来，真的很可笑，手挥不直、脚不会踩，头跟着鼓点节奏，点得像在庙里拜拜，但她努力地跟上每一个节拍，即便这节奏是如此的动感欢快，与她的年龄一点也不匹配；一个是三十来岁的辣妈，她在领舞呢！穿了紧身运动衣衫，婀娜多姿的身影，是《白蛇传》里妩媚的青蛇倩影，她的舞姿自信得有些傲气，这是理所当然的，确实很美，看看驻足的路人反应就知晓。我知道她是街边小商店的服务员，而我，是平日里站在讲台上纵横捭阖的老师。此时，我们都是舞友，没有优生劣生之别，亦没有老少之差，是这自发团队的一个运动分子，是这舞曲的热衷者，是这朗朗乾坤下的生命热爱者。

与市井大妈们为伍，而且还是广场舞舞友，俗世层面来说，或许不是一件有台面的事情，毕竟在这抛头露脸的，与平日吟诗作画、舞文弄墨的形象有些许不和谐。或许有些朋友会揶揄我：不至于就到了广场舞大妈的年纪吧？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你戴了口罩没有？你跟得上拍子吗？

我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世俗运动，或许我本来就是个大俗人，喜爱这热闹的歌舞升平气象，陶醉于这人间烟火的平常生活；又或许在书墨里沉浸久了，我需要这般接地气的生息安慰清冷的灵魂；又或许那些沉积的工作琐碎、人事杂音，在这芸芸众生里才能放松下来。在这混杂又单纯的人群里，她们的气息，混着菜场、车间、厨房、工地、商场的气味，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在这气息里，生活持续，生命延续。而今，这生活气息，带着直白简单的快乐聚拢在这里。她们的欢乐感染了我，或许还治愈了我这疲倦的灵魂。我只要快乐着我的快乐，运动着我的运动，足矣。不需要老师指导我的动作，只需要跟着台上的领舞小姐姐一手一脚地扭动，前进或后退；只需要享受这音乐鼓点，享受这月下的漫不经心舞动。

月下舞动着的这一群，是生活着的凡夫俗子，是大地的尘埃。我爱这人间，爱这舞动着手足的姐妹、大妈、阿嫲们。我们都热爱着生命，热爱着这美好的人间生活。我们都在努力地健康生活，以挺拔的身姿，努力配得上这凤凰花开的靓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