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秋
她叫郑红艳,一个来自滨海小城石狮的女教师,《棹将船去》是她的第一本诗集。在诗集里,回眸往事类的作品占近半数之众,我们就从它开始吧。这类作品多取材于诗人的日常生活和刻骨铭心的片段,诗人借助强烈的人物“在场感”,努力构筑从非我和自我书写,向情感抒发、生活认知和人生思索等转化的精神世界。
在那里,她情真意切地写出父亲、母亲、阿公、奶奶、孩子等亲人,用20多首诗表达丰富而复杂的情感。如,在《花灯从指缝流淌而过》的童年记忆里,父亲给予她柔柔的温暖和带着感伤的怀念;而《早知道我就哭》也写父亲,父亲从病重到逝去,她因忙着中考而“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早知道”是成年后的诗人假设的一种不可能,寄托着深切自责、后悔和思念。她想《与光阴深情相拥》,在灶前劳动的母亲出现在她梦里。而让她花较多笔墨的,是那个她无比挚爱的他。自从他离开以后,留给她《劫后余生》下《像风一样美好而忧伤》的烙印;她站在生活的原点,对《左岸,右岸》进行选择,想将余生揉进自己用“告别的眼泪”打成的梅花结,《别在领口的冬天》;她说,《那一夜,我登上山》,月色中“那涌动的暗流光亮”,《洒满一身的思念》;她深信在《陪伴的长情》里,《吹响尺八的每一刻都是还愿》,“在远方在辽阔的生命里”,《总有一朵祥云为我缭绕》;而他是否会知道,她《为你独行去远山》,也放一把钥匙“在你的口袋里”作《伏笔》,在她熟睡的夜里等一个归来的呼应?还有,用爱与孩子安静相处的居家时光的《书与孩子》,重温陪年迈的奶奶过重阳节的《我想握住你的手》,追忆藏着美食和美德的《阿公的老店铺》等。读完这些追忆的诗篇,我心中瞬时五味杂陈,感动和她历经波澜的那份切身之痛,融化成一种挥之不去的酸楚。
生活有太多扇窗,亲情之外,目之所及都可成像。
她打开周遭女性的窗,生发同理心的关切。《雨夜电话亭哭泣的女人》有种仿似感同身受的疼惜。面对在春天里裸露干枯的老人时,用细致的描写勾画无限的悲凉。她从与美容院女老板的萍水相逢中,看见了被撕裂的伤,明了自己的坚守,却也透着淡淡的孤单之感。《教师的一生》如她职业的速写图,其中重复的平凡和消逝的无奈层层涌来,她也写在呵护女学生“稚嫩的心”时,收获了春天。
她打开注视的窗,追寻光的温暖。恩师“以松的品格”和广博的知识,为她架起文学的五里长桥。《小六子同学》晚秋时来看她,“见面的一言难尽”被人生的流光,“藏成一枚记忆的绯红书签”。“狮城文明”之花,《在春里的环卫工人》等人的身上美丽绽放。四季轮转,万物生长,诸事安好,一双《光影魔术手》按下快门,记录下“心底最初的萌动”。
她也打开过一扇向往新生活的窗,难以抵御的渺茫感在风中徘徊。如,在《我们默默地走在上坡》里,读“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望着这户人家/突兀而立在山顶/张扬着高地的独立和自由”,平静的痛又冷又缓地刺穿了诗句,无奈与悲哀漫山飞舞。《如果有如果》《躺在时间的河》《路过,一如当初》《一场秋雨后的茶山》等诗,几尽是此番况味,读来令人唏嘘不已。
卞之琳写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是的,红艳把那么多生活里的人写成诗,读诗的我们也看见了生活里的她。我实在不忍再凝视那些或浓烈或忧伤或不能自已的情感。我乐观地相信,或许中文系的学习经历给她以某种暗示。她骨子里的中华传统文化基因感受到了与现代诗歌共振的心动频率,那些苦痛裂变成的光向她生活里的裂缝投来,承载着新的呼吸,赋予她成长和对抗苦难的力量,才涌出了这些心底的诗。这,也是我对这类诗作纵笔的本意。
读完《棹将船去》,我感觉生活对待一个人有时是那么残忍,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带走其身边的所亲所爱,把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掏成一个巨大的空洞。我不知在失去以后这样安慰自己对不对,那些空洞的所在终将被填入更懂得珍惜的东西,好握住现在,追求未来。红艳的“棹将船去”是什么?是诗人对过往的诗意总结,那真诚的书写中站立着一种面对困难的坚强;是诗人努力奔向新生活的新起点,那深情的眺望里洋溢着勇敢。
最近,我时常注视单位对面的施工塔吊。它矗立着,前伸后缩,上升下降。如果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人生的话,那么我愿意以此为红艳的诗歌新创作写下一段话:在生活深陷的地上建起稳固的诗歌塔吊,用积极的思维吊臂敏锐地捕捉生命、人生、社会、时代的光影,建造一个忠于自己,甚至属于更广泛群体的精神家园,这种意义上的诗歌也将会更有价值。(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