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婉珍
溜江是江吗?
儿时,常听父亲念叨老家“溜江”,我心中便一遍遍描摹它的模样。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溜江”这个地名,如此深情地一再闯入我的记忆,以至于人到中年的我,决心作一次探访。
车往晋江金井方向驶去,沿着一段幽深的山间古道前行,只听得山风悠悠,见古木森森,于路两旁自成风景。金黄的野菊,淡紫的牵牛花,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野花,衬着相思树、木麻黄、金针柏等树木,只要深吸一口气,你就能闻到一股山野花草香气。女儿睁大眼睛,一连发出疑问:我们有没有走错路?晋江竟然还有这样的纯天然古道?我们是在玩穿越的游戏吗?她用力地捏了我的手一下。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毕竟是第一次到此。我说,按导航走应该不会错的。
经过金井至围头的红绿灯路口,便可看到溜江村的指示牌。往村里直行,过一个S弯,一座古庙盘踞在这拐弯处,仿佛一位经历千年风霜的老者,典雅古朴。庙大门有两根辉绿岩质石柱,柱上一对楹联“神降彭城参日月,忠扶宋室保河山”,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这是父亲心心念念的留从效庙吧!豪迈大气的联语,诉说着历史,见证着时光。楹联的含义,容我日后再来细细品味、慢慢解读,因为我还会来的。
我们从留从效庙前左拐角处下坡,一棵高大的刺桐树招着手欢迎我们。暗褐色的树干,看起来历经沧桑,我想它与溜江村的年纪相当吧!“江河万里总有源,树高千尺也有根”。这棵刺桐树,是谁种的?何时种的?已无从考证。虽说是初冬,它的枝头却蕴含着春的生机。有的刺桐花没有凋谢,那红艳艳的花朵一串串的,看上去如同一支支铸满朱红色獠牙的短柄棒状兵器,既热烈,又威严;有的刺桐花已结籽,像豌豆荚的花籽咧开嘴大笑,露出了黑玛瑙似的种子,又犹如伸向天空的手臂,摇响老树杈间的铜铃,摇响了古村遗韵。
再往前走几步,转两个弯可到达聿见海民宿。聿见海民宿,原是三座华侨洋楼,加以整修后变得更加清新雅致。民宿的一楼庭院有个咖啡馆,几位男女年轻人坐在别致的椅子上品着咖啡,享受着青春的味道。二楼是客房,热情的工作人员带我们上得楼去,伫立于二楼走廊上,凭栏远眺,海面尽收眼底,阵阵海风吹来,不禁心旷神怡。哟,海边那一处白色高大壮美的建筑是什么?哦,原来是被称为“闽南白宫”的明登纪念楼(大慈善家陈祖昌先生的旧居)。
走出聿见海民宿,又下了一个比较陡的坡,我们不知不觉已漫步到海边。沙滩上,年轻的妈妈带着两小孩玩沙,堆沙堡,挖沙洞。此情此景,让我的思绪疯长,碎细的孩童记忆一骨碌牵扭出来。苦楝树下,捡几个小石子,拾几根枯木,搭起温馨的家,孩童的幸福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一位淳朴的老乡“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一时静默,虽是父辈的祖籍地,可惜,如今我是局外人。老乡身旁有艘锈迹斑斑的渔船——“晋溜渔001号”,这船曾历经风浪,如今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靠在沙滩上休息。“咔嚓,咔嚓”,爱好摄影的女儿快速地按下了快门,“晋溜渔001号”与老乡同时进入镜头。女儿说,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镜头。我说,站在沙滩上,任意角度,随手一拍,都是自带美颜的艺术照,难怪《海的那边》《施琅将军》等影视剧都在这里取景。
走在沙滩上,脚底尽是软绵绵的细沙和光溜溜的鹅卵石,你可放心地赤着脚踏上去,不必担心陆上的蚂蚱咬着的危险。大不了是一不小心惊醒了栖息沙底的小螃蟹,会毫不客气地呷你一口,但一点都不疼。涨潮了,此时的大海,虽没有千军万马般进军的威武,却有母亲唤儿归的慈祥柔情。
因为不平常的自然与历史,古老建筑与乡村振兴并存,才使得溜江这个沿海渔村充满着神奇、博大、精深的魅力。每一处建筑都有着动人的故事,每一个景点都让人魂牵梦萦,我自己何等的粗心,多年来,走过多少山川名胜,游过多少古城都会,竟忽略了身边这等绝美的地方。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月色如洗,月光如练,马致远《秋思》中“断肠人在天涯”的凄凉被溜江明月融化了,身后的村庄蒙上了一层银纱般的淡淡轻雾。这时,面对辽阔的大海,心完全放假了,没有滚滚红尘的喧嚣,仰望海面上无垠的星空,任思绪飘零于星际……我的内心无比平静。海波在风姑娘的鼓励下,奏起一支明快清雅的夜曲,优美的旋律和着咸咸的海洋味道飘溢开来。一只海鸟在水天相接的地方盘旋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恍惚间,我觉得自己早是这里的一粒沙或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