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武
某天夜里,独自听筷子兄弟的歌《父亲》:“……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我突然泪流满面,不能自己。怀念起父亲那温暖手掌,无限悲痛涌上心头。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又至,千里之外的我,去年由于疫情原因,无法到父亲的墓前凭吊,今年又恐难成行,只好托清风捎去思念。
29年前的那个大年三十黄昏,晴天惊霹雳,阴云悲泣血,承包全村供电的父亲,在作业时,因意外触电倒在变压器下。小河哀唱,风儿抽噎,我大恸啜泣,柱子倒了,家已破碎。
父子情缘二十二载,从此阴阳两隔。他的言传身教,他的谆谆教诲,他望子成龙的企盼,遗留在我的世界,化为温馨、温情和温厚的回忆。特别是他温暖的手掌,余温犹存,暖意永远弥漫在我的心底。
小时候,逢老人大寿,其家族都会请戏班子在旧祠堂唱三天大戏,那是村里最热闹的日子。为抢到一个好位置,父亲紧紧拽住我的手,从大门口挤进水泄不通的人流中。那时父亲的手特别有力,手掌好暖和。父亲兴致颇高,不时哼上几句。
我的童年大部分在外婆家度过,外婆是一个让我依恋的长者。有一天,听说父亲要去外婆家,我也吵着要去。那时外婆与大舅妈水火不容,大舅便叫父亲和姨父来说合。晚饭后,父亲便牵着我的手,经沙子岭、洲上里两个村子,匆匆赶到外婆家。一到那里,他们便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说事。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感觉到父亲温湿的手掌,依稀记得他在路上讲的家族轶事。
父亲望子成龙之心殷切,他常跟我讲乡邻的某某孩子考上大学的事。可我不太聪慧,小学毕业后,没能考上重点初中,只能上普通初中。而且我从小体质羸弱,一到冷天,手脚冰凉。每次从学校回来,父亲便紧紧抓住我的手,怜惜地问道:“手怎么这么冷啊!”
但父亲也有暴跳如雷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正值农忙“双抢”时节,姨父叫我去帮忙收割稻子。活干完了,人汗流浃背,我急不可耐地跳进冰凉的溪水中。当时神清气爽,第二天回到家,便开始感冒发烧,咳嗽不止,吃了药也不见效。父亲怒气冲冲道:“刚出汗,你就去洗冷水,怎么会不生病,自己找死!”但生气归生气,那几天他的手掌不时摩挲我的额头,看我是否还有在发烧。听说喝老母鸭汤可治咳嗽,他下狠心向河对岸的养鸭老人买了一只,让母亲炖汤给我喝,几天后,我的咳嗽就慢慢消失了。
虽然我的资质一般,但勤能补拙,初中毕业后,有幸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这当然离不开父亲的督促和鼓励。父亲为了让我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放下尊严,磨破嘴皮,求做局长的堂姐夫去找关系,高三我得以转学到县城最好的高中。报到之前,父亲高兴地带我到县城最繁华的昭陵街,让师傅为我量身定做了一套中山装。几天后拿到衣服,他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要好好读书。
父亲与母亲白手起家,为了培养三个孩子跳出“农”门,两人起早贪黑,勤作不辍。父亲除了干农活,还干过其他营生:电工、生产队会计、柴油机手、卖货郎(与亲戚到江西卖货)。后又与姐夫合买一台拖拉机拉煤卖,但由于不少买主赖账拖欠,弄得父亲欠了一屁股债,直到父亲猝然离世时,还有一大笔钱要还。父债子还,我参加工作后将之全部还清了,相信九泉之下的父亲定会感到欣慰。
父亲溘然长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无法欣喜见证两个儿子成家立业,孙子留学海外,学成归来。“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总觉得亏欠父亲很多,永生难偿父亲养育之高德。父亲去世后,我把孀居的母亲接到闽南。她总是眷恋故土,我只有加倍孝敬,尽心赡养,让她视他乡为故土。
有时梦回故土:父亲已进入古稀之年,幸福康健,与母亲在老家相依相伴。逢年过节,我与弟弟各自携妻儿,千里迢迢,回家看看。父亲喜出望外,孙儿孙女绕膝,尽享天伦之乐。我与父亲的手再次握在一起,叙旧话新。父亲的手青筋暴露,略显干瘦,但掌心仍温暖如初。
我喜极而醒。哎!那只是一场梦而已。梦醒时分,心中陡增怅然——此生已无法再牵父亲温暖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