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兽——闽南建筑上常见的排水建筑构件，各种各样的造型已然成为凝固在闽南建筑上的乡愁符号。在咱厝，有一位摄影爱好者，他喜欢用相机丈量家乡的一草一木，乡愁是他永远的摄影主题，30多年来，他已记不清拍了多少与滴水兽有关的影像，从寻访、拍摄、记录、分类整理、展览讲座到出书成册，滴水兽已然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便是乡愁摄影师、退休中学美术老师刘翼。
影像记录从一堂美术课开始
1964年出生的刘翼是晋江东石人，从小生活在闽南的他对家乡的建筑便有着深厚的情感。这种情感让他在学会摄影后的30多年时光里，始终把镜头对准了家乡的建筑。
刘翼与摄影的结缘，始于1985年他走上讲台成为一名美术教师的那一刻。20世纪90年代初，为了准备乡土美术课的PPT，他四处搜寻闽南建筑的图片，却发现网上资源像素极低，根本无法满足教学需求。于是他开始用当时最基础的相机去拍摄身边的古厝。
“当时，有个同事告诉我池店一座古厝上有一扇造型精美的花篮古窗，我立刻雇了摩托车赶去。”刘翼说，那扇古窗的精巧工艺让他震撼。可没过多久，当他想再次前往拍摄时，那扇古窗已经被人拆走了。这件事像一记警钟，让刘翼猛然意识到：乡土里的文化瑰宝，正随着时光悄然流逝，而影像，是留住它们最直接、最有力的方式。从那时起，他便拿起相机，踏上了记录家乡风土人情的征程，这一拍，就是30多年。
沉迷滴水兽里的乾坤
最初的拍摄并无章法，刘翼先是捕捉古厝的整体风貌，再聚焦石雕、砖雕、古窗等建筑构件，见到有意思的便随手拍下，拍完后就整理成文件夹存进电脑。直到一次整理课件时，他从成百上千张照片中选出20多张滴水兽的影像，才发现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屋顶构件，藏着大大的乾坤。有的滴水兽是鸳鸯造型，象征着美满姻缘；有的是游鱼模样，寄托“年年有余”的期盼；老虎、狮子的形象则用于镇宅辟邪，大象造型则寓意“太平有象”。刘翼渐渐读懂，闽南人讲究“有图必有意，有意必吉祥”，每一尊滴水兽，都是主人对家族、对子孙的深情期许。
这份发现让刘翼对滴水兽着了迷，从此开始专门追踪、研究这一独特的文化符号。他花费大量时间给滴水兽分类，一点点梳理出它们的发展脉络：最早的滴水兽采用灰塑工艺，却因不耐雨水侵蚀容易损坏；后来人们创新地将陶瓷碗剪成造型贴在灰塑上，形成了剪瓷滴水兽；20世纪30年代，华侨返乡带回水泥，水泥滴水兽随之出现；再往后，磁灶陶瓷工艺兴起，防水耐用的陶瓷滴水兽成为主流，而陶瓷衍生出的琉璃滴水兽，更是堪称“极品”。“因为琉璃烧制‘三分烧七分靠运气’，火候、天气稍有偏差，色彩渗透效果便会天差地别，现存的品相完好的琉璃滴水兽很稀少了。”讲起滴水兽，刘翼侃侃而谈，如数家珍。“遗憾的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随着建筑风格的转变，滴水兽慢慢失去了实用功能，如今更多时候，成了承载文化记忆的文创与欣赏品。”
为了让人们能更加了解滴水兽，刘翼更是专门找了制作滴水兽的师傅跟拍了大半年。“先去磁灶找了老匠人制作陶瓷滴水兽，又去东石找老艺人制作了一套剪瓷滴水兽。联系了很久，也拍了很久。因为我不只要让大家知道、看到这些存在的滴水兽，更希望大家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制作的。”刘翼说。
记录，不止于镜头
为了拍全不同时期、不同造型的滴水兽，刘翼的足迹遍布晋江的大小村庄。在他看来，拍摄古厝本质上是一场乡土调查，不能只盯着热门景点，许多珍贵的遗存都藏在不起眼的乡村，有的村子甚至只有一栋古厝保留着完整的滴水兽。每次出发前，刘翼都会做足功课，了解村庄的历史；到了村里，他就揣着相机四处打转，眼睛一刻不停地搜寻，遇到老人便主动上前聊天。运气好时，老人会热情地领着他去看藏在深处的古厝。
有一次在英墩拍摄石敢当时，一位泡茶的老人告诉刘翼，永和梨星村有不少珍贵的石敢当。他立刻带着学生导航前往，不仅拍到了四尊保存完好的石敢当，还意外发现了一组精美的砖雕。正是这些不经意的惊喜，支撑着刘翼一次次踏上寻访之路，“有时一个村庄要去七八次，每次去就要走上一整天。”可即使累得双腿发软，刘翼也从未停下脚步。他说，“摄影的第一功能是记录”，因此拍摄滴水兽时，他总会从正面、侧面等多个角度取景，确保细节完整，回来后再仔细筛选最清晰、最能展现特色的影像。
除了用镜头记录，刘翼还通过编著教材、开展图片展、讲座等方式，让闽南建筑文化走向更广阔的舞台。在教学期间，他编著了《乡土美术：泉州古民居课件集》《晋江古民居“三雕”艺术：砖雕》《泉州古民居图说》等多本乡土美术教材，将自己拍摄的影像与研究成果融入其中，让学生能更直观地接触家乡文化。他还组织学生深入五店市、梧林等地开展影像寻根活动。
自2020年起，他在“人文晋江”公众号上推出系列专题，《如果晋江的砖会说话……》《宝藏大叔在晋江寻找勇敢的石头》《晋江人是如何把乡愁嵌入墙壁的？》等文章，从红砖、石敢当、墙、花窗等不同角度，展现古厝构件的文化内涵。2023年8月7日，推出的“时代巨制《滴水也疯狂》首发！晋江古厝有生灵”专题，更是让他的滴水兽研究受到广泛关注——专题中数百张影像与细腻文字，吸引了出版社主动邀约。为此，他从地板上堆积的十几个移动硬盘中筛选素材，又再次走进村庄去补拍新内容，“我们要出书，资料一定要尽量完整，尽量呈现给读者不一样的感受。”经过一年多筹备，如今，这本名为《闽南滴水兽大发现》的书将于今年年底出版。
乡愁未落幕 守护仍继续
退休后的刘翼，依旧保持着对乡土文化的热忱。学校时常邀请他回去上课，他也乐此不疲地带着学生开展各种活动，指导学生在古厝中画滴水兽、画砖雕，让文化传承在潜移默化中进行。而日常，他不是在拍摄就是在去村庄拍摄的路上，白天拍摄，晚上则不断整理图片，“几十个移动硬盘的内容，可以整理的东西太多了。”如今，刘翼除了整理出滴水兽、砖雕、花窗、墙等专题外，还在计划整理古厝构件中的海洋生物元素。“作为沿海地区，闽南古厝里的虾、章鱼、蚝等造型，都是地域文化的鲜活印记，要让更多的人看到。”有人问他为何如此执着，他总笑着说：“怕这些东西没了。假如房子拆了，水泥、陶瓷做的滴水兽只能被打碎，我多拍一张，多整理一份资料，后人就能多一份影像参考，知道我们闽南的能工巧匠有多厉害！”
30多年过去，刘翼的“影像守护乡愁”之路仍在继续。相机里的照片越积越多，滴水兽的故事越讲越细，那些沉默的“屋顶生灵”，正借着他的镜头，承载着闽南人的乡愁，跨越时光，向后人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文化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