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玮莹

翻开日历的扉页，人间四月天。“一宵春雨晴，满地菜花吐”，仿佛是一夜春雨过后，油菜花在雨后的阳光里就盛放了。春意酝酿得越来越浓郁，一低头就能够嗅到油菜花香。这种并不馥郁的香味，沉淀着乡野独有的味道，将我拉扯回童年的记忆中去，回溯时光、折叠记忆，去探寻、去追思，也去铭记。

将指针逆时针方向拨动许多圈，我回到了儿时的田野间。那时的我总在田垄与稻草垛旁流连：抓“西瓜虫”，一搓就是一个小小的“黑色西瓜”；抓蚂蚱，用细细的草穿过蚂蚱的尾巴，绑上一串在手里拎着。“田园空阔无桃李，一段春光属菜花”，说的就是油菜花吧。“一色菜花十里黄，好风斜日送微香”，诗人的笔触总是那么唯美，油菜花随风摇曳，阵阵金黄便在眼前。于是，采几支编成花环戴头上，我也成为黄色海洋中绽放的灿烂。

每到假期，奶奶就牵着我的小手坐上三轮车，用木板钉起来的格挡，严严实实地把我“关”在里面。奶奶坐在前面刚好为我挡风，同时也监视着我不让乱动。奶奶早知道我是个皮猴儿，并不老实。我知晓从油菜花田到晋江青阳的姑姑家还有很久的路程。一路上，我不断伸手去碰油菜花，够不到就拨弄奶奶鬓间别着的那一朵——奶奶是个爱美的老太太呢。

三轮车沿着细长的小路向前行驶，“吱吱呀呀”地像是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土路坑坑洼洼，就像是在调整旋律的高低声部。随着颠簸，三轮车轴奏出来的曲调也越发曲折婉转了。我细细聆听，那声音竟是闽南语的曲调：“伊的笑容温暖阮心肝，细汉时阵总是捱阮走……”

在我们祖孙相依偎的路上，我是她最忠实的听众，听着她用温柔的语调娓娓道家常琐事：“你叔叔今年盖了新房子，你二婶送了我新做的衣衫，你姑姑们拎了好几块肉，平日里送东送西，根本吃不完……”言谈间，尽是作为母亲的骄傲与幸福。

三轮车路过煤场时，奶奶拉着我下车了，后面的路要我们走着过去，奶奶也就正式开始了她的“交际”。

在煤场，我们总能遇到外来工的孩子们在嬉闹。奶奶先和大人们寒暄几句：“吃了吗？会辛苦吗？”“还是那样。你身体硬朗啊。”……在你来我往的问候中，再散去备好的点心给孩子们。小孩儿“阿嫲”“阿嫲”地叫着，欢喜地接过点心，小口地品尝着。

“上次看到你手冻疮的伤口裂开了，喏，我从老中医那讨来的药膏，你抹抹看……”奶奶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粗糙的白色小塑料盒。“您太好了！这怎么好意思……谢谢啦！”卖鱼的阿姨局促地擦擦手上的水，接过小盒子后一个劲地道谢，“送你条鱼吃嘛！吃嘛！别客气！”奶奶推却后又往下一家去了。

不一会儿，我看着奶奶和卖花老奶奶又聊起来了：“我帮你问过了，下次村里做活动时，就来找你买啊！都说你的花最新鲜，手艺也最好……”

小三轮车不急不慢地驰过村庄的土路，去赴下一站。从村头到村尾，甚至是城里，奶奶都有不少相熟的人家。那时，我很不理解她：怎么有那么多的人需要关照？怎么有那么多的招呼要打？我紧紧攥着奶奶的衣角，一会怕她在卖鱼摊上忘乎所以，一会又怕她和卖肉的老板聊得火热忘记时间，还要担心她在土特产店久坐畅谈——哎哟，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姑姑家。

一条细长的小路，串联起乡野和城镇，也串联起奶奶心中的温情。恍然过去许多年，我已然记不太清儿时的其他事情，唯有这条从油菜花田起始，驶向青阳姑姑家的小路，在我心中日日夜夜走过千遍万遍，至今鲜活。

4月，金黄色的油菜花在风中摇曳着，细长的小路却早已消失，“小街”也变成了高楼广厦；那些卖鱼卖花的老板也早早转业，跟着儿女住上了舒适的套房，再难碰一次面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奶奶善良淳朴的履迹丝毫没有褪色，它循着我记忆里的方向，找到了那条细长的小路；它听奶奶笑嘻嘻地对我说一句：“抓稳咯，咱们去姑姑家！”

路悠悠，情悠悠，思也悠悠——奶奶，我想您了！您的外曾孙女听了妈妈讲的这段故事也想您了。

（作者系晋江一中高一学生。指导老师：张江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