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蔡培仁 钱健铭 董严军
4月的春雨湿润而缠绵，紫帽山517.8米顶峰上，凌霄塔在云雾缭绕中时隐时现，塔尖笔直，恰如一支蘸满文墨的笔锋，遒劲有力地插入云霄。
位于晋江紫帽镇的紫帽山，是泉州四大名山之一。因峰状若纱帽，常有紫云盖顶，故名紫帽山，自古有“紫帽凌霄”之誉。清源之奇以石，紫帽之秀以峰，明代理学家陈紫峰曾在紫帽山结庐讲学，更把清源山、紫帽山作比较：“清来源水寒生北，紫染帽峰秀出南。”
自2022年起，由本报精心策划，在紫帽山举行的晋江经济报小记者亲子登高活动，已成为毕业季学子们每年最为期待的活动之一。
今年4月19日，恰逢本报创刊18周年，结合小记者亲子登高活动，本报将联合紫帽镇共同打造一场以“登紫帽 攀文峰”为主题的文化宣传活动，以小记者亲子登高活动为主线，挖掘凌霄塔悠久的历史文化底蕴。同时，联合开发紫帽山旅游文创产品，提高紫帽山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推进文旅深度融合发展。
那么，为何连续三年，晋江经济报小记者亲子登高活动都选择在紫帽山举行？除了紫帽山是晋江最高山外，位于山巅的凌霄塔也是活动落地紫帽山的重要原因之一。据了解，历代文人雅客均视紫帽山为风水宝地，在峰顶建造了凌霄塔作为泉州的文峰，凌霄塔也被视为“文峰塔”。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文峰塔通常是智慧、学问和精神追求的象征，也是民间信仰中可以旺文启智的地方。
凌霄塔从何而来，历经哪些演变，又有哪些流传至今的历史典故与传说？本报记者将带您一起探秘这座流淌着文化记忆的晋江文峰之巅——紫帽山凌霄塔，揭示其独特而深邃的文化价值与内涵。
紫帽凌霄
古泉州十大胜景之一 始建不可考 或早在南宋已建成
紫帽山海拔517.8米，是晋江境内最高的山峰，高于隔江相望、海拔498米的清源山。在紫帽山的右峰顶上，凌霄塔巍然耸立。
该塔由花岗岩角石砌筑而成，为五层八角实心石塔，往上层层收缩，塔刹为葫芦状，“紫帽凌霄”也成了泉州十大胜景之一。
那么，凌霄塔建于何时呢？
长久以来，史学界始终无法揭秘紫帽山凌霄塔的始建年代，以及其来龙去脉。《泉州府志》等志书上也没有记载。
“由于资料缺失，关于凌霄塔修建的历史记载比较少见，始建年代不详。”近期，正好受紫帽镇政府邀约帮忙整理紫帽历史人文的晋江文史工作者粘良图说，《晋江县志·山川志·紫帽山》写着紫帽山：“右峰绝顶，有凌霄塔，明知县钱楩造。”只记其建于明嘉靖初年。而凌霄塔下山岩上有一通崖刻记：“晋江令立斋钱子楩为凌霄游，岁尝再至。嘉靖庚寅，朋山留子志淑与其弟榕峰子志及建石塔，以为文峰，钱子实与议焉。”
从粘良图整理的资料了解到，文史界前辈曾阅先生曾经提供过一条明嘉靖八年晋江生员陈让写信给县令（即钱楩）请修复凌霄塔的记载：“……峰之巅，旧有凌霄塔，殆好事者作此以增山之锐势。久且圮，嘉靖己丑，予请于县尹复其旧，欣然肯从，请以是启：紫帽峰开当北山之宾座，凌霄塔耸耀南斗之文星。兹海上之鳌山，有云间之雁塔，故势增高而精灵益懋，辰配合而秀气盛锺。自旧址于隍，清源之文峰失耀，贪狼弗锐，此老之作怪亦微。吊古久无其人，成功端有所待。兹者伏迂大人，学造渊微，道存经济……既以覃恩于蔀屋，复欲嘉惠于名山，期复百年废坠之基，以作多士飞腾之志……谨启。”
粘良图介绍，陈让是陈埭涵口村人，是陈琛（陈紫峰）的堂弟，曾随陈琛在紫帽山读书，嘉靖十年考中解元，第二年联捷进士，官至监察御史。在上面的这道启中，他说紫帽山凌霄塔是泉州的“文峰”“文星”，历经百十年废坠，遂使地方文风衰微，恳请县令亟加修复，由此有县令钱楩牵头乡绅留志淑出资修塔之举。
原来，在嘉靖八年（1529），晋江县新科进士陈让与友人同游紫帽山，见凌霄古塔不再，败兴而归。回家后挥笔写下修建凌霄塔的建议书，递交给时任晋江县令的钱楩。钱楩一查确有其事，第二年便约见晋江县福全所（今属金井镇）富豪留志淑、留志及兄弟，与他们商议重建凌霄塔一事，由两位乡贤各捐出一笔金银，在原址重建凌霄塔。
此外，明代晋江著名文人蔡克廉，也就是同钱楩一起游山的文士蔡祐的儿子，在《可泉文集·榕峰留先生墓碑》中较详细地写到造塔的事：“邑旧有凌霄塔，居南紫帽之巅，翁（留志及）建议兴复，乃舍己资百金，躬董其役，不取办于有司。”
粘良图表示，由蔡克廉所言“邑旧有凌霄塔”和陈让“历经百十年废坠”之说，而且南宋诗人胡仲弓也写了一首诗《凌霄塔》：“浮图山尽处，八表浩无涯。踏踏雷轰石，眼生艳阳天。”由此可以推断，紫帽山凌霄塔或早在南宋就已建成。
古塔探源
揭开重重迷雾 或源于一个神秘的等腰三角形
从南宋至今近900年，凌霄塔承载了一座城的文化信仰。对于凌霄塔的宗教属性，甚少有人考究。原因是塔这种建筑类型最早是从印度随着佛教传入我国，它与我国原有的建筑和文化传统相结合，发展成中国式的佛塔，所以一般都认为塔是属于佛教的。那么，紫帽山凌霄塔就是佛塔吗？事实并非如此。凌霄塔的宗教属性或与一个神秘的等腰三角形有关。
据泉州文史专家郑焕章所著的《郑焕章文史类稿》记载，紫帽山主山是古代泉州道教圣地之一。唐代道士元德真人郑文叔、宋代道士黄去华都居此修炼，宋代全国著名道士白玉蟾云游至此，也留下诗篇。古代在此道教圣地上不会建什么佛塔。二则，凌霄塔也不像佛塔，其塔上既无雕刻佛像，也无雕刻象征佛教的莲花纹饰。
既不是佛塔，那么凌霄塔会是道教塔吗？对此，郑焕章认为，道教塔到明清时候才出现，而且都是埋葬道士或道姑骨灰的墓塔，凌霄塔明清时两度重建，但也未见记载埋葬道士的骨灰。因此，它也不属于道教塔。
紫帽山凌霄塔既不是佛教塔，也不是道教塔，那它到底属于什么塔呢？明嘉靖八年（1529）陈让在所写的《启》中明确地说：“旧有凌霄塔，殆好事者作此以增山之锐势。”表达了紫帽山凌霄塔一开始就是作为装点河山，以弥补山川形势之不足的“文峰塔”来建造的。
晋江市文物保护中心主任、文博研究员吴金鹏对凌霄塔是一座“文峰塔”的说法也给予了认同，他说，“文峰塔”是一种有特定含义的建筑，它的兴起与科举制度有关。为了兴文运、昌科举，明清以来福建士绅常在案山或水口山修建文昌阁、文峰塔、奎星塔、文明楼等。此外，士绅亦常将一些城镇寺庙的高层建筑，改造为能发科甲的文峰。明代嘉靖年间，陈琛的堂弟陈让倡议，由知县钱楩组织，留氏兄弟捐资重修凌霄塔的过程，正式确立了凌霄塔作为文峰塔的地位。
据介绍，明万历四十七年己未（1619），晋江青阳庄际昌即高中状元。相传庄际昌返乡时，曾篆刻《泉郡守五岳蔡公德政碑记》，曰：“以溜石属水下流，地稍低，宝盖关锁稍远，乃捐资鸠工，建浮图其上，层塔突巍，与凌霄、宝盖鼎峙为三……”
这方石碑现存洛阳桥南蔡襄祠内。根据这段“碑记”的叙述，保佑泉州文运的文峰塔有三座，分别为紫帽山凌霄塔、宝盖山关锁塔（即姑嫂塔），以及晋江边的溜石塔。陈让、庄际昌等杰出文人对“文峰塔”的描述，强化了“文峰”与科举的关联，在当时文人的认知中，泉州科举的好成绩离不开这三座文峰塔的庇佑。紫帽山的凌霄塔是这三座文峰塔中最高的一座，更是具有特殊的地位。
“紫帽山是泉州城郊最高峰，属于平原起高山，它的背后是晋江，前面是九十九溪，在两条河流的中间矗立一座高山，在古代，平原起高山被称为‘仙山’，而且紫帽山山名带有‘紫’，紫色在古代也是最高等级的颜色。”吴金鹏表示，整个晋江的山形地势是西北高、东南低，龟山、琦山、八仙山、罗裳山、华表山、灵源山都是发端于紫帽山，紫帽山也是晋江的母亲山，对晋江来说非常重要。在古代，道教人士就很喜欢在紫帽山这样的地方修行，因此也就有了晋江县志上所记载的唐代道士元德真人，在紫帽山凿了金粟洞。还有黄去华、白玉蟾等道士纷纷云游于此。
吴金鹏则认为，紫帽山凌霄塔一直都属于“文峰塔”，这也是从凌霄塔独特的地理方位认定的。
据悉，在泉州申遗期间，来泉州负责申遗点泉州市舶司遗址和南外宗正司遗址考古工作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汪勃，化身古城的“古代规划师”，从考古学视角剖析泉州古城规划、建设及文化传承历史脉络，并为古城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发展送上“金点子”。
据汪勃和福建博物院梁源刊发于《南方文物》的《泉州开元寺殿塔天盘缝针与泉州城及重要建筑的营建》文章记载：开元寺与古城的有趣联系——五代时期泉州罗城的七门形制出现后，除了正南门之外，其他六座城门皆以开元寺为中心；而若把临漳门和仁风门、义城门和通淮门、通津门和朝天门三组六个点位点对点连线，得到的三条线，恰好在开元寺交汇。不仅如此，汪勃还在开元寺找到了两条中轴线，一条是大雄宝殿的中轴线，另一条是大雄宝殿中心至东西塔连线的垂线。从这两条中轴线延伸开去，恰恰是考古工作者寻找的泉州南外宗正司与市舶司遗址，指明了大致方向。同时，开元寺大雄宝殿中心、东塔塔心、西塔塔心等3点的连线可构成一个顶角118.0度、东底角31.5度、西底角30.5度的近似等腰三角形，该等腰三角形中心（即“大雄宝殿”中心）向三个角的放射线分别指向了泉州城外围的小阳山、紫帽山、六胜塔等3个极为重要的地点。
关于这个神秘的等腰三角形，吴金鹏分享了一个故事——
汪勃到泉州考古期间，曾约考古专家栗建安和吴金鹏等同好，一起去紫帽山走一走。上山前，汪勃并没有明说登紫帽山的真正用意，只含糊地说要去看看凌霄塔。
一行人驱车到达金粟洞，再沿着石阶梯步行快到达凌霄塔时，汪勃突然径直往旁边的沧云亭而去，并不时在亭子里拿着手机比对，一边纳闷低语：“怎么会差两度呢？难道凌霄塔挪过位置了？”
吴金鹏告诉记者，他后来才明白，原来汪勃到紫帽山看凌霄塔，正是为了验证开元寺大雄宝殿大门中轴线、西塔到凌霄塔处于同一条直线上，换言之，凌霄塔选址就是依据开元寺大雄宝殿和西塔来定位的。而为何差了两度，汪勃一行人判断，应是晋江在明万历二年（1574）八月四日发生大地震，紫帽山北麓东侧崩裂，凌霄塔损毁，后来重修时挪至今天的位置。由此可见，紫帽山凌霄塔是南宋南外宗正司迁入泉州后，为泉州城构建风水体系的重要节点。
“从泉州看来，紫帽山凌霄塔位于西南方向，而西南方向正是所谓的‘文昌位’。”吴金鹏说。
文峰之巅
几度遭毁，几度重建 见证晋江文运亨通、英才辈出
明嘉靖九年，凌霄塔重建后，历经一百多年，到清康熙五年（1666）遭雷击，再次崩塌；清乾隆丙午（1786），再次重建凌霄塔；20世纪50年代，因国防需要，石塔被拆除；20世纪90年代再度重建古塔，并安装有避雷装置。历经宋、明、清到现代，凌霄塔几次遭毁，又几次重建“重生”，见证朝代更迭，更吸引了无数诗人名士慕名栖居旅游。
在《晋江县志·山川志》中，有清康熙年间福建陆路提督张云翼写的一篇《紫帽山记》，写道“……峰尖旧有塔，亦缘峰名。有龙起其间，塔遂秃。”可见明代的凌霄塔在明末清初遭雷击破坏，多年未修复。直到清乾隆年间，凌霄塔再经一次重建。主持重修者为时任泉州府教授庄文进。至今在凌霄塔边山岩上还保留着一通崖刻：“乾隆丙午重建 凌霄塔 里人庄文进书”。
吴金鹏介绍，庄文进原是晋江人，后入籍台湾府凤山县，成为凤山县的开科进士，也是台湾历史上的第二位进士。庄文进中了进士后，被派往福建任职，任过泉州府教授等。因十分深爱故乡，到泉州府上任后的第二年，庄文进改回了晋江籍，并在晋江主持修水利及修建凌霄塔。
“庄文进的这通崖刻，不仅是重建凌霄塔的实物资料，也是晋江与台湾血缘、文缘的重要物证。”粘良图说，大概因凌霄塔位于高峰之上，运送建筑材料有诸多困难，且山顶容易引发雷击，遭受破坏，所以石塔的建筑体量不大。根据1931年《闽南舆地学社》摄影插页的说明，凌霄塔“高八米弱”。尽管塔身不高，可是建在东峰绝顶，还是很突兀的。1958年，曾因碍于军事目标被拆毁，仅存基座。直至1990年方由华侨捐资复建。现为五层八角实心石塔，上饰葫芦塔刹，通高6米余。该塔高度比之前8米更低，且建造较为粗糙，有待于后来者着意重修。
“紫帽若凌霄，官宦就满朝。”在紫帽民间流传，古代的晋江人以紫帽山凌霄塔为“文峰”，它的存在与否，关系到晋江文运的兴衰，就是说在封建科举时代，它照应着晋江人中举为官的多寡。
这样说来，凌霄塔确实是一座“文峰塔”。站在塔旁远眺，可以清楚地看到泉州市区、晋江城市的风光，看到茫茫苍苍的东海，看到江流如带的晋江，群峰拱立，车织人行，纷纷如蚁，山风荡漾，云雾迷蒙，有如临仙境的感觉。
数百年来，紫帽山被赋予了灵气和诗的秉性，有无数诗人名士慕名栖居旅游，也是儒、道、释争相经营的钟灵山岳，千载文脉涵养留下了学子书斋、道家圣地、僧尼经场、题刻等诸多文物古迹，为这座千古名山抹上浓浓的人文色彩。如唐欧阳詹，五代蓝承、赵诚、宋宜、陈侁，明傅夏器、李九我、陈紫峰等就读妙峰堂、珠明院、草亭、小丹丘等儒教书轩；金粟洞、一真洞、古元室、盘古洞等乃是郑文叔、徐道人、黄去华、吴云靖等修真炼丹的道家圣地；建于盛唐的安福寺、尊胜院、普照寺成为诵经参禅的深山古刹。
历代缙绅雅士来紫帽山，他们吟诗作赋、著书立说，也为名山增添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例如：南宋王十鹏的“清源水接南溟阔，紫帽山齐泰岳乔”，南宋白玉蟾的“海流城外青罗带，岩耸天边碧玉簪”，元代龚丙的“紫帽崚嶒天与齐，诸山似揖向人低”，明代张瑞图的“绝顶笙歌蹋白云，洞中鸡犬几曾闻”，还有清代黄元骥的“凌霄直上倚天梯，俯瞰尘寰万象低”……
此外，自唐宋以后便有不少俊彦硕儒上紫帽山，在水碧山苍、风光秀丽的地方结庐发奋攻书，这些先贤后均功成名就，成为一代英杰。
近年来，为进一步做好紫帽山景区的资源挖掘、宣传推介，紫帽镇深挖紫帽山历史文化内涵，打造“百心”文化品牌，推进历史名人、文化遗产创造性转化。晋江市林业和园林绿化局更是将山林、公园绿地、开放空间等整合、串联，把山、水、人、城融为一体，大大提升了市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同时，聘请北京土人城市规划设计股份有限公司高起点规划设计紫帽山景区建设项目。坚持生态保护优先，贯彻低影响、低干预开发理念，策划生成小镇门户、景区入口、紫湖郊野公园、紫溪谷、下山摆渡车道、福道系统、后山驿站等节点项目，总投资约3.4亿元。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紫帽山雄居晋江山脉第一，而凌霄塔更因其悠久的历史文脉至今散发独特的魅力。这魅力不仅在山色水光之间，更令人迷恋的是其所包含深厚的历史人文底蕴，如繁星散落的众多历史古迹，它们有的已被挖掘为人津津乐道，有的则仍然深藏山谷，鲜为人知，等待世人进一步去挖掘，揭开神秘面纱。
（感谢吴金鹏、粘良图、郑焕章对本文采写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