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春

傍晚，和家人出门散步。穿过公园，途经一僻静处，一仰头，但见一树堆雪，灿然生辉——我与一棵高大的白玉兰迎面相逢。当时，我竟被它惊住了，真的，惊得目瞪口呆。

为了更好地看它，我扒开旁边的灌木，索性站到花树下。玉兰花朵晶莹洁白，整个儿被花枝高高地擎起，仰面向天，绝不低垂。花朵硕大饱满，未开的，似玉雕的仙桃；盛开的，如美人舞蹈时翻飞的玉掌。莹白的花树，沐浴在黄昏的余晖里，圣洁而静谧。微风轻拂，花瓣微微颤动，仿佛在与夕阳低语。远处的鸟鸣声隐约传来，为这静谧添了一分生动。

然而，月光下的白玉兰，比白昼更美。日落月升，时序更替，当我再次看见它时，却是夜色朦胧，玉兰树雪润的花朵，带着一点儿黄晕，是一盏盏小灯笼，足以照亮它自己，照亮它身边的世界。看花久了，人自会多情起来。想起一位叫大卫的诗人在《寂静中的玉兰》中所写：“喜欢你在屋子里走动，环佩叮当，月光长出小脚丫，把自己踩疼……喜欢你轻轻地到来，丝绸把丝绸，缓缓铺开。”此时此刻，很想把这首诗念给它听，就在这银色的月光下。

花的努力，真让人心疼。白玉兰的花期很短，不过十来天。短暂的绽放背后是漫长的蓄力与等待。当绿叶凋尽，它们就开始有了开花的心情。不知道它们用多大的耐力深深地隐藏着满腹的心事，藏了整整一个冬天，不动声色，甚至不愿露出一片叶子的端倪。在安静地等待中，它最早听到了春风的呼唤，极认真地结出一个个花苞，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像拆初恋的第一封情书，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极致，每一缕香气都散发得恰到好处。花开的那一刻，是它的地老天荒。仿佛它用尽一生气力，只为这一刻的绚烂。而我，站在树下，竟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如此热烈地绽放，是否也意味着某种终结？

这棵高大的花树，被密匝匝的花朵包裹着，仿佛将全部的生命力都倾注于此，不留一丝余地。它像一位无畏的勇士，用最热烈的绽放宣告自己的存在，哪怕这存在短暂如流星。眼前的玉兰，此时看得人心里的热流涌动，说不出的感动与敬畏——唯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才能如此热烈地绽放。

我工作的单位，曾有一株樱花树，也是这么个开法。春来时，开得不管不顾，花朵与花朵之间几乎不留一点儿缝隙。许是拼尽了全力，这棵樱花树花谢不久后就忽然蔫了，新发的叶子也渐渐掉光了，很快，它枯萎了……每每路过那棵枯树，总不忍直视，目光常有意避之。再后来，园林工人把它挖走了，原处栽上了一棵香樟。

有人说，花开是不需要观众的。它只是遵循着生命的节奏，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完成一次盛大的绽放。可我却希望，它能稍稍收敛一些，留一点余地，好让我在未来的春天里，仍能与它重逢，然而，玉兰似乎并不在意，它依旧开得热烈，仿佛在告诉我：生命的真谛，不在于长久，而在于无悔。